西南大旱,传入朝廷已是五月后,大灾年早成了定局。
靳羽柯气得连摔四张奏折“整整两个月未下一滴雨!这是现在兜不住了?!还奏个什么!”
“春苗成片旱死!人畜饮水要走几十里、断流处还有人生生渴死!头一张奏折就是要赈灾!朝廷养你们是为了给你们收烂摊子来的?!”
户部尚书刘柏亭在下面跪得笔直,身后一众官员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强撑着没有夺路而逃。
靳羽柯发了一通火终于冷静了,“叫六部五品上的都来议事堂。此事不决,都不准回去。”
于是皇帝带头,整熬了三天三夜,熬病熬倒了一批或年岁已高或体虚羸弱的官员,才大致出了个办法,调粮调人一块儿弄,尽可能降低旱灾的影响。
期间还有人提议把调粮换成修水道调水,被靳羽柯一把奏折砸了个满头满脸:“那来得及?入夏两个月!苗都枯死了!你脑子也跟着死了?!”
然而砸完了一想,“是得修水道。工部挑几个得力的去西南,边赈灾边修水库水道,再有大旱,不可使其成灾。”
于是原本只是躲在角落里旁听的工部也领了职,集体跪下接旨的时候恨不能用眼刀剜死那多嘴的憨货。礼部的眼观鼻、鼻观心,琢磨着大雩祀过去不久,何况未尝见过西南连着三月无雨的,想必不必再安排一场雩祀,遂继续龟缩不言。
靳羽柯却突然想起来了他们,幽幽转头:“似乎礼部还没什么活计……”
礼部尚书忙俯身下拜:“陛下,钦天监正加紧测算西南何日有雨,兹事体大,实难脱身矣。”
这个理由放在古代合情合理,靳羽柯虽然对所谓钦天监的工作意义十分怀疑,也只是微微皱眉,就放过了他们。
待最后一批工部的官员离去,靳羽柯虚脱了倒在榻上,几天几夜不合眼对这具身体的危害远超他的想象,他现在一闭眼眼前就开始飘红的蓝的各色诡异的光,时而交织成网时而化作长云般抽象的形状。一开始他还疑心是看到了眼皮上的血丝,后来恍惚觉得自己是窥见了细胞的奥秘。接着意识到自己恐怕连脑子都给熬坏了。
这就是最后了。靳羽柯想着,缓缓合上双眼,觉得自己终于能睡个好觉。
景阳宫左等右等等不来主人,冉重钧在餐桌前趴着积攒怒气,旁人大气不敢出,终于沉闷的空气被点燃,冉重钧“噌”一声冒起来“走了,谁爱等谁等。”
宫人们目送他大摇大摆地出了殿门,以为他又要去御花园或是习武场消磨时间,一反应机敏的小侍马上提着食篮装了两道肉菜,拎着就跟了上去。
冉重钧脚步急,小侍紧跑慢赶地追在他身后,顾不得看路,竟一路跟到了议事堂外。冉重钧先一步进去,小侍蹲在门外喘着粗气,下一瞬就见冉重钧怀里抱着个人飞快地跑了出来“速传太医!”
那一嗓子吓得小侍五体投地,“太、太医!”他嘴里跟着胡乱喊,又不知道怎么办,急得原地打转,“太医、太,太医在哪呀……?”
冉重钧抱着人一路往太医院冲,沿途卫兵看到他怀里人露出的明黄色衣角也吓得不清,比他腿脚快的恨不能长出翅膀来一下飞到太医院去。闹闹哄哄,终于在离太医院不远的一间废弃宫室外会合,冉重钧当即一脚踢开紧锁的朱红宫门,进去将人放在榻上:“快来看看,人怎么了?”
徐太医不愧是全院面圣经验最充分的一个,一只枯枝样的铁手稳稳搭在皇帝龙脉上,片刻后:“气血两虚,是心悸。”
这才抬眼看了看皇帝面色,面如金纸,气弱更甚游丝,嘴唇双颊都几无血色。
寻常人遇上心悸休息一阵再调养生息便可,眼下皇帝却是急症,徐文光牙一咬心一横,“殿下帮我扶住陛下身体,手过来摁在心口,用下力道。”
冉重钧马上依言照办,刚扶好就见徐文光一手按上靳羽柯颈侧,大拇指摸到命门快速一按。
“你做什么!”冉重钧吓了一跳,若不是他两手都腾不出空、徐文光的手还掐在靳羽柯脖子上,恐怕当场就要他血溅三尺。
“救他的命。”
徐文光手指仍按在动脉上,感受着指腹下血液流通的情况,“要迅速稳住心跳,这是最好的办法。”
他抬眼直视冉重钧的双瞳:“殿下继续按揉膻中穴,直到陛下醒来前都不能停下。”
冉重钧神色惊疑不定,然而指尖传来的心跳颤动的确逐渐平稳下去,终于在某一刻怀中人双唇微动,吐出一个极轻的字来
“水……”
“快去拿水来!”
又是一番鸡飞狗跳,卫兵们四散出去寻水,徐文光梗着脖子冲他们的背影喊:“去太医院!那儿近!”
靳羽柯再醒来已经入夜,烛影微摇,影影绰绰,晕晕沉沉,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差点儿疑心自己要瞎了,闭眼再挣开,才得见明黄的帐顶,知道自己正好好地躺在景阳宫的龙榻上。
“醒了?”
他偏头朝人声的方向望去,发现殿里除了他还有冉重钧,宫人的身影在他眼里几乎和灯台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