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六空翻身上马,将她圈在怀里,披风一展遮住两人的身形,“我调走的。”
他声音低沉,热气扫过她耳尖,“还有吕无疑她们,我让人在密道口留了记号,引官兵追去西山了。”
楚绢一怔。难怪柳梦梅说城隍庙守备森严,此刻却空无一人,原来都是眼前这个和尚的手笔。
她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却被他箍得更紧:“别动,伤口会裂。”
马蹄声碎,青骢马载着两人驶离城隍庙。百六空没去官道,反而拐进城南小巷,最终停在一驾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前。
车帘掀开,里面铺着厚厚的软垫,角落还搁着个红木药箱。
“你……”楚绢刚要开口,百六空已将她抱进车厢,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一件水晶娃娃。
楚绢皱眉,忍不住推了他一把:“我是伤了,不是瘸了。哪那么娇气。”
百六空不答,只是自顾自地从药箱里取出银剪,拿烈酒沾湿的白布细细擦了,才剪开她腿上渗血的布条,露出那几道皮肉外翻的伤口。
“疼吗?”他指尖蘸了药膏,刚碰到伤口,楚绢就“嘶”地抽了口气,下意识抓住他胳膊。
百六空顿住了。他能感觉到她掌心隔着僧袍传来的温度,像团火,烫得他心口发颤。
他心里明白,即使是两人关系最好的那些年,楚绢也只把他当童年玩伴。
她以为他还是那个跟在她身后捡风筝的傻小子,却不知他早已将这份亲近熬成了蚀骨的瘾。
他垂眸掩住眼底的暗涌,声音却依旧平稳:“忍忍,雪见草膏能止痛。”
药膏清凉,楚绢紧绷的腿渐渐放松,却没松手。百六空由着她握着,目光落在她发顶,眼神无限温柔缱绻。
眼前的人灰头土脸的像只小花猫,让他想起她八岁那年偷偷翻墙出府,被他逮住时炸毛的模样。那时她也是这样,攥着他的袖子不撒手,说“空空帮我保密,不然爹要罚我抄女诫了。”
一晃两人都长大成人,楚绢早已经不是需要翻墙才能出家门的小小姐,他也不再是一无所有的小和尚。
他们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小时候想也不敢想的,可是为什么,两个人的心却越来越远?
百六空不愿去深想。
他拜入国师门下后,日益得皇帝器重,国师玄微便做主替他重新起了法号。
十法界之十如是,一切善法,皆摄六度。百界千如,六度万行。万象无相,缘起性空。是为,百六空。
他本该两眼空空,安心做皇权下一尊金铸的佛像,可偏偏他认识楚绢太早,早到他还没有理解自己法号的含义,双眼就已被这道身影填满,经年累月。
现如今,这双眼已经容不下佛祖的身影。
上药完毕,百六空用干净布条重新包扎,还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他记得她最爱这些花哨玩意儿。
楚绢活动了一下腿,伤口不怎么疼了,却没放开他的胳膊:“你到底想做什么?帮我就算了,又帮了沈家,国师弟子哪有这闲心?”
百六空替她理了理凌乱的鬓发,指尖擦过她耳垂:“国师弟子不好吗?现如今,我能调用的人和势力,和皇帝也差不多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点自嘲,“你恐怕不知道,从你我决裂那天起,我就想方设法在你身边安插了人手。马晨,就是我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本来只是为护你周全,没想到阴差阳错,竟然让我得知了一桩惊世大案的真相。”
“马晨将吕无疑的事报给我听后,我便加派人手调查她的身份和动向,没想到她竟然是沈将军的遗孤。那之后,我怕被皇帝察觉到她们的踪迹,不得不令手下暂且蛰伏,没想到竟险些因此失去你……”
楚绢瞳孔微缩。
马晨的忠诚她从未怀疑,原来竟是百六空的人?
“你跟踪我?”
“是保护。”百六空纠正她,目光灼灼,“你以为我为什么甘愿替皇帝卖命?我拜入玄微门下,就是为了掌控资源,护你周全。听说你卷入谋逆大案,我心急如焚,可我不能在皇帝面前暴露,因而只能暗中保护你。可今天,我听说你被困在地宫,我……”
他喉结滚动,没说下去。
车厢外传来更漏声,三更天了。
楚绢沉默良久,突然问:“如果我说,我想为沈将军讨回公道,你会帮我吗?”
百六空猛地抬头,那双含情目在昏暗车厢里亮得惊人:“楚绢,你……肯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