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饮岚这招以退为进玩得着实拙劣,分明她有能力查清真相,可偏偏要到她面前来演一出戏。
跟这个面慈心苦的小姑子打了几十年交道,皇后如何看不出她的打算?先卖惨替手下女官申冤,显出她自己的仁德,顺便把皇后不慈不仁的罪名坐实了。等到楚绢在牢里熬不住,残了或者死了,她再不慌不忙地把查清的真相甩到皇后脸上,引天下人都来唾骂皇后的昏聩和残暴。
为了防备谷饮岚的手段,皇后早就吩咐了天牢上上下下所有人,案子查清前谁都不许动楚绢一根汗毛。楚绢若是受半点伤,她就治天牢所有人一个以下犯上之罪。
谷饮岚的人恐怕早就到天牢去了吧?这个……贱人。
皇后看着长公主的视线逐渐蒙上一层浓黑。她的声音依旧柔和,却压着不容置喙的分量:“长公主快请起,你不必再为楚绢求情侣。楚绢平日的德行与忠贞,本宫早都看在眼里。只是如今秦尚书之女秦婉儿横死在宫里,下毒的王汀芝一力指认楚绢是幕后黑手,她嫌疑深重,本宫实在不能不下旨羁押她。”
皇后冷然道:“若徇私包庇,岂非让天下人笑话本宫纵容乱臣?”
谷饮岚垂首,语速平稳如流水:“娘娘明鉴,秦婉儿之死尚无实证指向楚绢。若因王汀芝一家之言轻率定罪,恐损皇家清誉。”
皇后淡淡一笑,那笑意却像薄冰覆在刀锋上:“清誉?本宫正是要用三司会审还楚绢一个清白。若她无辜,审完自会昭雪。若她果真有罪,也该依律法处置。”
皇后话里有话地点出长公主的面慈心苦:“你既看重她,便该让她走一回公道。”
长公主抬眸,唇角弯出一抹温婉却藏锋的弧度:“谢娘娘明断。”
她起身行礼,退入殿外阴影里,眼底的冷光一闪即逝。
跟皇后斗心眼斗了几十年,这女人也是越来越不好对付了。长公主想,这次她想占上风可不容易。
关键在于,楚绢到底还听不听话。
与此同时,天牢深处。
阴寒的气息深深渗入肌骨,楚绢被几名狱卒围在中央,为首的官员冷漠如冰:“楚大人还请老实待着。皇后有令,案子查清前你还是朝廷命官,不许对你擅自用刑。可若你不安分,我们也有的是法子让你后悔生在世上。”
楚绢抬眼,目光清冷沉静,没有一丝畏色,只淡淡应道:“我本是清白之身,自当静候三司审理,等一个公道。”
威胁如影随形,这些狱卒却始终未曾碰她分毫,应当是皇后与长公主在暗中较劲的结果。
不知怎么,她成了这两方角力的焦点,不过幸而不必受刑,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楚绢被投入天牢,消息很快传到了百六空耳中。
夜色如墨,他一身素净佛衣踏入宫阙,手持菩提念珠,神情一如平日淡然。
可当他跪在御前,说出“臣请见楚绢一面”时,声音已不复平日的清冷,而似寒泉撞玉,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
灯火摇曳,坐在殿上的尊者看不清神态。
出尘绝世、不然尘埃的佛子跪在地上,就好像这世间所有深陷苦海的信众跪在佛前那样,惴惴不安地,等待命运对他的裁决。
皇帝淡淡反问:“她涉嫌谋害皇妃,你一个国师弟子,去见她作甚?”
百六空长睫微垂,再抬眼时,眼底清辉与烈焰交织,一字一句如经文吐露:“臣心悦她。若今夜不能见到她性命无忧,臣甘愿去死。”
殿中霎时静到了极点。
帝王的眼神锐利如锋,那视线几乎要将阶下单薄的身影生生劈开。
“好个痴儿,可知这情字入髓,便是要你生生世世困在无间地狱?”
百六空倏然抬头,眼底映着摇曳烛火,竟灼出几分妖艳癫狂:"若真有十八层地狱,臣愿一一踏过,只为换今生心愿得偿。"
皇帝的目光依旧锐利,唇角却勾起意味深长的笑:“佛门戒情,你却认了。你可知道,这份情,会变成困住你的缰绳。”
百六空抬头,嗓音虽克制,却燃着不容忽视的炽热:“臣愿受陛下驱策,只求陛下赐臣一份心安,保楚绢……余生平安。”
皇帝沉吟片刻,终是开口:“好,那朕便将罪臣楚绢赐予你,权当是……赏赐你这些年的尽心尽力。”
百六空领了圣旨,便匆匆赶赴天牢。
然而他抵达时,天牢外围着数百官兵,兵戈声、喊杀声不绝于耳。
一片混乱中,百六空揪住一个脸上沾满血污的守卫,声嘶力竭道:“里面发生什么了?!”
楚绢,你千万不能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