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坐,”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有酒。”
鹿清彤走到他身边,才发现石桌上果然放着一壶酒,两个杯子。
她在他对面坐下,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起她鬓边的碎发。
她看着他,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故意的试探:
“将军不怕等下喝多了,又要欺负我吗?”
“我千杯不醉。”
“哦?”鹿清彤也笑了,那笑容像黑夜里悄然绽放的昙花,“那看来,那日曲江池畔,将军确实只是犯了孟浪的老毛病,而非‘酒后失德’了?”
她这是在翻旧账,翻他强掳自己上马的旧账。
孙廷萧他放下手中的长枪,给自己和她都倒了一杯酒。
“曲江宫苑里,到处都是皇帝的眼睛和耳朵。”他端起酒杯,慢悠悠地说道,“那天晚上,躲在假山和树丛后面看的宦官,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他们事后,自然会一五一十地向圣人上报。”
他看着鹿清彤,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他们会说,骁骑将军嘴上说得好听,请女状元去麾下效力,其实不过还是看上了她的美色,是个沉迷女色的粗鄙武夫。”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一个只知道女人和打仗的将军,在圣人眼里,自然是好掌控的。”
鹿清彤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她彻底明白了。那夜的一切,从言语挑逗到强行上马,全都是一场演给皇帝看的戏。
“将军,”她轻声感叹,“真是好会演戏。”
孙廷萧闻言,却摇了摇头。他重新拿起酒壶,为她添满酒,目光在灯火下显得格外深邃。
“但也不全是演戏。”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认真。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一位才学上等,又能在危急关头为救一个不相干的稚童而奋不顾身的佳人……”
“谁会不喜欢呢?”
孙廷萧那句几乎等同于告白的话,像一粒被投进滚油里的水珠,在鹿清彤的心湖里炸开了锅。夜风吹过,她只觉得脸颊滚烫。
她低下头,看着杯中清澈的酒液里自己晃动的倒影,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我还以为,将军会觉得……在贼匪面前脱下衣服的女子,是不贞之人。”
这句话,不只是促狭的试探,更是她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屈辱与不安。那是她不愿再碰触的伤疤,此刻却被她亲手揭开,摊在了这个男人的面前。
孙廷萧脸上的笑容收敛了。
他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在昏黄的灯火下,仿佛能洞悉一切。
他举起酒杯,对着她遥遥一敬,然后一饮而尽。
“状元娘子,”他放下酒杯,面色从容,语气却无比认真,“在我孙廷萧眼里,自然是纯洁无瑕的。”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属于这个夜晚的肃杀之气。
“正因如此,才不能让你被那些只知党争的夯货卷进去。”他的目光沉了下来,“更不能让你留在皇帝近前,如十年前的某些女进士一般,成了那老儿的禁脔。”
“老儿的禁脔”——这四个字,如同平地惊雷。
鹿清彤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
她几乎是弹跳起来,想也不想地伸出手,死死地捂住了孙廷萧的嘴!
“将军!”她的声音因恐惧而变得尖锐,“您……您疯了!”
这话若是传出去,便是万劫不复的死罪!这府里人多嘴杂,隔墙有耳,他怎么敢!
“将军还是醉了。”她急中生智,用气音飞快地说道,试图为他这句大逆不道的话找一个借口。
孙廷萧却拉下她的手,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惊慌,反而露出一丝恶作剧得逞般的笑意。他当即跳起身来,一把抄起身边那杆长枪。
“我醉么?”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抖,那杆沉重的长枪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
刹那间,枪影如龙,在小小的演武场上翻飞舞动。
他脚踩七星,身随枪走,刷刷刷地一路枪法刺出,带起的劲风吹得灯笼狂晃,也吹乱了鹿清彤的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