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天空,像一块被反复漂洗过的浅灰色画布,透着一种疏离的明亮。风是凉的,带着植物枯萎前的干燥气息,卷起地上层层叠叠的落叶,发出沙沙寂寞的声响。
林野走上天台时,温知夏已经在那里了。她今天没有立刻弹琴,而是抱着吉他,微微蜷缩着身子,坐在那片熟悉的阴影里,目光有些空茫地望着远处。听到脚步声时,她抬起头,看到是林野,脸上掠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放松。
林野的目光在她脸上快速扫过。比前几天似乎更苍白了一点,眼底下有淡淡的青影,像是没有休息好。但她什么也没问,只是像往常一样,走到距离她几步之遥的栏杆边,背对着她靠了上去。
这是她们之间心照不宣的距离——比最初的遥远靠近了许多,却又保留着恰到好处,不会让温知夏感到不安的空间。
温知夏看着那个黑色挺拔又带着几分孤寂的背影,心里微微一动。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拨动了一下琴弦,发出一个单薄的音符。
“今天……”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犹豫,像是在试探着打破某种界限,“不抽烟了吗?”
这话问出口,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自己会问这个。
林野的背影似乎僵硬了一瞬。她侧过头,右眼角的余光撇了温知夏一眼,女孩正低着头,耳根微微泛红,似乎也为这突兀的问题感到不好意思。
“嗯。”林野应了一声,声音依旧是平的,听不出情绪。她没有解释为什么,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远方。
天台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风声,和温知夏偶尔拨动,不成调的琴音。
温知夏的心却因为这句简单的问答和对方没有拒绝的态度,而悄悄泛起涟漪。她鼓起勇气,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稍微大了一点点:“你……你好像很会修琴弦。上次,谢谢你。”
林野沉默几秒,才淡淡地说:“以前……瞎弄过。”
这算是她一次,对温知夏提及与自己相关的一星半点信息,尽管模糊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我小时候,”她抱着吉他,声音轻柔,像是对着琴弦诉说,又像是说给那个背影听,“看我妈妈弹琴,觉得她的手会魔法。后来她教我,我手指笨,总是按不响,她就握着我的手,一个音一个音地按……”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很快又扬起,“这把吉他,是她的。”
林野没有回头,但她靠在栏杆上的背影,似乎不再那么紧绷。她安静地听着,像一座沉默的山,接纳着轻柔带着回忆温度的溪流。
这是温知夏第一次,主动对她说起关于自己的事情。虽然只是片段,却像一扇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的窗,让她窥见了窗外那片柔软而悲伤的风景。
过了一会儿,林野忽然转过身。她走到温知夏身边,但没有坐下,而是蹲下,视线与坐着的温知夏平齐。她的目光落在温知夏抱着吉他的手上。
“手,伸出来。”她说,语气带着她一贯不容置疑的干脆,但眼神里却没有往日的冰冷,反而带着一种专注的研究意味。
温知夏愣住了,下意识地缩了缩手指。
林野似乎有些不耐烦,直接伸出手,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的掌心温热,带着薄茧,触碰到温知夏冰凉细腻的皮肤,两人都微微一颤。
温知夏的脸瞬间红了,心跳漏了半拍。她想挣脱,却被林野握得更紧。
“别动。”林野低声说,目光仔细地审视着她的手指,像是在检查什么精密仪器,“你的手型,发力点不对。”她伸出手,用自己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点在温知夏左手按弦的指尖和手腕的连接处,“这里,太僵。力气都憋在这里,没用上。”
她的指尖带着一种粗糙的温热,点在温知夏冰凉的皮肤上,带来一种奇异微麻的触感。温知夏几乎能感觉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林野似乎完全沉浸在了教学中,忽略了两人之间这过于亲密的接触和温知夏爆红的脸颊。她用自己的手,虚虚地包裹住温知夏按弦的手,调整着她手指的弧度和小臂的姿势。
“放松点。”她的声音近在咫尺,呼吸几乎拂过温知夏的耳廓,“用这里的力,带动手指,不是死按。”
温知夏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被林野握住的手腕和那指导着她动作,带着薄茧的指尖上。她能闻到林野身上干净混合着阳光淡淡皂角的气息,之前那若有若无的烟草味,似乎真的彻底消失了。
她依着依这林野的指引,尝试着放松手腕,重新按下一个和弦。
“铮——”
音色果然比之前清亮、扎实了许多。
“对,就这样。”林野松开了手,站起身,仿佛刚才那近距离的指导和触碰再自然不过。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类似于满意的情绪。
温知夏慌忙低下头,心跳如擂鼓,脸颊烫得厉害。她看着自己的手,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林野掌心的温度和力道。
“谢、谢谢。”她声如蚊蚋,几乎不敢抬头看她。
林野“嗯”了一声,重新走到栏杆边,恢复了之前背对着她的姿势。只是这一次,她微微侧着头,目光似乎落在楼下某个无关要紧的角落,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牵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
天台上,琴声再次响起。依旧是舒缓的旋律,却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生涩的勇气。而那个靠在栏杆上的黑色身影,不再仅仅是沉默的聆听者,更像是一个无声的、笨拙却坚定的守护者与引导者。
一种全新带着温度的联系,在这秋日的天台上,悄然建立。笨拙,生涩,却无比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