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会摸他头的二爷,那个在雪夜里挥下鞭子的二爷,记忆的影像交错重叠,最终都被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寒冷吞噬。
十个时辰。
漫长得仿佛耗尽了他此生所有的暖意。
他的意识在冰冷的湖底沉浮,几乎要与这寒夜冻成一体。
忽然,一个声音像是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穿透了厚重的冰层,模糊地钻进他的耳朵:
“佥事大人……时辰……时辰到了……”
是那个负责计时的小内侍,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轻颤,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时辰……到了?
啊,十个时辰……终于……熬到头了。
他混沌的脑子缓慢地处理着这个信息。
沉重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映入眼帘的是灰蒙蒙的天空,以及远处永安城墙的模糊轮廓。
天,似乎已经亮了许久,但阳光并未带来多少暖意,反而将他一-夜饱受风霜的狼狈照得无所遁形。
他试图动一下,却发现身体早已僵得不是自己的一样,膝盖以下完全失去了知觉,如同两根深深楔入黄褐冻土的木桩。
上半身也因为长时间的僵直和寒冷而麻木不堪,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冻僵的肌肉,带来针扎般的刺痛。
小内侍小心翼翼地靠近,伸出手,想要搀扶他起来。
“大人,奴才扶您……”
他看到了那只伸过来的手,也看到了小内侍脸上怯懦的神情。
不用。
他心里想着,嘴唇翕动,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他南宫月,纵然落魄至此,也无需人来搀扶。
他早已习惯了自己承受,自己站起。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调动起那具仿佛被冻碎了的身体。
他用手撑住冰冷的地面,手臂肌肉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青筋凸显。
他对着那小内侍,极其轻微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意味,挥了挥手。
动作幅度很小,却耗尽了他刚刚凝聚起的所有气力。
小内侍被他眼神中残留的、哪怕是在如此虚弱状态下依旧存在的威仪慑住,下意识地缩回了手,后退了半步。
然后,他就看到那位已经跪了整整十个时辰、背脊却始终挺得笔直的佥事大人,在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时,佥事大人的身体只是微微抬起了一个微不足道的角度,便猛地一僵——
随即,如同被抽去了所有支撑的玉山,带着一身凝结了夜霜的绯色官袍,直挺挺地、毫无缓冲地,向前倾倒下去。
“砰!”
一声沉闷的、肉-体与冰冷地面撞击的声响,在空旷寂静的围场边缘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