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壁城下,旌旗招展,却非凛冽的战旗,而是北狄使团色彩斑斓的仪仗。
车马辎重绵延数里,驼铃与胡乐交织,带来一股混杂着牛羊膻气与香料味、属于异域的喧嚣与富足气息,冲散了边关惯有的铁血肃杀。
守将王振川一身精心打理的锃亮明光铠,猩红的斗篷随风拂动,他特意立于城门楼最显眼处,一手按着腰间的镶玉宝剑,志得意满地俯瞰着下方那支庞大的队伍。
阳光照在他脸上——
那是一张养尊处优的面容,约莫三十五六年纪,面皮白净,甚至略显虚浮,与周遭那些被风沙刻蚀出粗粝线条的边军面孔格格不入。他眉眼尚算端正,但眼袋略重,一双眸子精-光闪烁,此刻盈满了毫不掩饰的得意与贪-婪。
其鼻梁挺直,却稍欠力度,唇上两撇修饰得极为精细的胡须,正被他另一只保养得宜、指甲修剪圆润的手轻轻捻动着。
北狄新任大汗阿史那·咄吉亲自前来朝贡!
王振川心中澎湃激荡,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厚礼,不,是功绩!
一份足以将他彻底从昔日南宫月麾下败将的阴影中解脱出来、甚至能写入史册的泼天功绩!
陛下若知他王振川不费一兵一卒,便令北狄大汗俯首称臣,携厚礼来朝,该是何等龙心大悦?
尤其当阿史那·咄吉的使者毕恭毕敬奉上那份沉甸甸的礼单时,王振川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头顶,脸上的笑意再也抑制不住,几乎要咧到耳根。
“王将军镇守边关,劳苦功高,威名远播塞外。”
使者口齿伶俐,姿态放得极低,言语如同抹了蜜,
“我家族叔父昔日愚昧,多有冒犯将军虎威,实乃天大误会,家族内部亦深以为耻。此次我部诚心归附圣朝,大汗特意备下这些塞外微薄之物,一则聊表深切歉意,望将军海涵;二则万分感谢将军开关放行,成全我等一片朝贺天子之赤诚。”
使者稍作停顿,观察着王振川愈发受用的神色,继续小心翼翼地道:
“此外,使团长途跋涉,跨越漠北,着实人困马乏,加之贡品辎重繁多,车马劳顿,仪容不整,恐惊扰天颜。可否……可否请将军行个方便,天恩浩荡,容我等在城外划定区域休整几日?只需稍稍整顿,恢复些精神气力,必以最佳面貌奔赴京师,绝不敢过多叨扰。”
王振川捻着胡须,心中那份舒坦简直无以复加。
看看!
这才是懂规矩、识时务的!
哪像南宫月那般,整天冷着张脸,只知道严查死守,动不动就军法处置,搞得上下怨声载道,最后还不是失了圣心?
他王振川就不同,善于交际,懂得变通,这不便化干戈为玉帛了?
对方如此“懂事”,又送上这般厚礼,若不应允,倒显得他小气,不识抬举了。
更何况,让这“万邦来朝”的盛大场面在他王振川的辖下多停留几日,让往来商旅、周边州县都看看他王将军的威风与脸面,这无形的声望,岂是金银所能衡量?
那礼单上“整张的上等玄狐裘、颗颗圆润的东珠、锋锐罕见的镔铁短刃……”这些字眼还在他脑中闪闪发光。
“哈哈哈!好说,好说!”
王振川大手一挥,声音洪亮,充满了慷慨豪爽之意,
“大汗如此深明大义,客气周全,本将军岂是不通情理之人?远来是客,何况是尊贵的使团!城外东南那片营地开阔平整,尽可使用!本将军还会即刻命人拨付上好的粮草清水过去,以示我天朝地主之谊,绝不叫贵部受半点委屈!大汗尽管安心休整,待养足了精神,以最隆重的仪容赴京面圣不迟!”
至于仔细盘查使团真实人数、查验装备是否暗藏兵器、严防对方借休整之机窥-探铁壁城周边地形布防?
这些南宫月昔日严令执行、被王振川嗤为“小题大做”、“刻板迂腐”的规矩,早已被巨大的虚荣和贪欲冲得七零八落,抛到了九霄云外。
在他眼中,城下这支队伍哪里还是需要警惕的虎狼之师?分明是送来泼天富贵和荣耀的肥羊,是他王振川仕途上最亮眼的“政绩”!
防范?
何须防范!
远处,北狄中-央大帐内,阿史那·咄吉听着心腹回报,灿金色的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却冰冷的讥诮。
他指尖轻轻敲击着铺着狼皮的座椅扶手。
贪-婪与虚荣,果然是人心中最易撬开的缝隙,比任何攻城器械都要好用。
这位王将军,比他预想的还要……配合。
………
与此同时,一支规模小得多的北狄车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镇北关巍峨的城墙下。
他们同样打着北狄使团的旗号,言辞恳切地声称,因部落联盟制度所致,部分贡品汇集稍迟,如今需尽快赶去与阿史那·咄吉大汗的主力汇合,万分焦急,请求借道通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