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的声音不疾不徐,仿佛真的在闲话家常,向着那不明就里的张伏威捧场道:“大人,这鱼确是稀罕物。瞧这品相,倒像是那种非得在冰天雪地里疾行一天两夜才能运抵京城的北海鳇。”
高长明受用地眯起眼,嘴上却连连谦卑:“诶呦,季公子说笑了,小的哪有那个通天的能耐?不过是江上风浪无常,总有些富贵鱼……自个儿游错了方向,误入小人的网中罢了。”
“公子见多识广,所说的那种鱼,正经的冰道运送,下层注江水,上层储寒冰,活鱼囚于水舱,还需雇‘水童子’日夜不停划水增氧。每至驿站,都得给鱼疗伤,以人参膏涂抹溃烂处,拿熊胆粉解鱼之郁结。”张伏威语速平稳,却字字清晰,砸在骤然安静下来的空气里。“如此耗费心力,怎么会是绵州的产物?”
“是是。。。。。。”高长明连连附和。
“哦,是吗?”季风面上会意,眼神却沉淀下来,指腹抓酒杯关节清白,酒面微乎其微的闪烁着。
"嗨!鱼的来路可比冰道多多了大人只管享用便是。"熊卯大咧咧一挥手。
张伏威侧目季风一眼,他夹起一筷子最嫩的鱼腹肉,食不知味地咀嚼着,忽似闲聊般开口:“高老板这宅子……置办下不久吧?”
高长明猛然噤声,脸色白了半分,强笑道:“大人好眼力,腊月才刚盘下。”
“哦。”张伏威放下筷子,声音拖长,“可本官怎么听说这宅子风水不大好啊?前主人被抄家问罪时,连门槛都生生砍出了刀痕……”
厅内气氛陡然降至冰点。高长明额角细汗密布,声音发干:“大人明鉴,正是风水有瑕,才便宜了我们这些外地来的商人……”
“今日承蒙高老板盛情款待——”张伏威突然截断他的话头,猛地将酒盏往案上重重一顿!目光如电,射向身侧一员随从:“如此佳肴美器,岂可无助兴之乐?”
“卑职领命!”只见他身旁那位满脸络腮胡、身材魁梧的熊卯豁然起身,抹了把胡须上的油光,腰间佩刀“铮”然出鞘!寒芒乍现的刹那,满厅烛火竟似齐齐一暗。他虎步生风,铁护腕撞击刀柄铿然作响,直朝高长明逼去:“末将愿舞剑为大人及诸位助兴!高老板——可莫要推辞啊!”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于此,季风心道不妙立马圈住了姜颂,姜颂睁大眼睛,睫毛却在他掌心下轻颤。
于寂静中,高长明踉跄后退时撞翻了鎏金烛台,融化的蜡油泼在织锦地毯上,像一滩凝固的血。
季长翡心底一凉,面上那丝闲适的讥诮早已荡然无存,眸色沉如寒潭。
他万万没想到,对方动手如此之快、如此狠绝!竟敢在宴席之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当场格杀!
钱茂才环视厅内噤若寒蝉的众商贾:"高老板怎么吃酒先吃倒了呢?"他尴尬的笑了几声后,立马也用折扇把自己掩起来,不敢多看,也不敢吱声。
熊卯甩刀振血,猩红在青砖地上溅出一幅扇面,他朝左右座上惊魂未定的众人憨厚地一拱手,仿佛只是失手打翻了一杯酒:“诸位大人受惊了!此獠死有余辜,明日衙门自会张贴告示,陈其罪状!”
张伏威好整以暇地斜睨着旁边抖如筛糠的赵德才,语调拖长:“赵老板,这次可是多仰仗你了。”
高长明涣散的瞳孔里映出赵德才谄媚的嘴脸。那人哪还有半分惶恐,正搓着手连连作揖:"大人们放心,小的那可是忠心耿耿啊!"转头便对下人厉声喝道:"还不快抬下去好生照管!别扰了贵人雅兴!"
本应血腥弥漫的气息中,季长翡竟荒谬地嗅到了被华丽脂粉气息裹挟而来的一缕清新的暖香。一切都疯狂起来:她的口、她的发、她的颈、她的温热、她的鼻息、她的心跳。。。。。。他?
今夜的计划已彻底失控。
高长明被当面格杀,就算他包围了宅子,也无济于事了。
张伏威上面是什么人?还是他的调查牵扯到什么人了?
不行,不能轻举妄动,季风指尖冰凉。当务之急是尽快脱身,不论是姜颂还是他,身份都不能暴露。更不能被卷入沾染“前朝”的漩涡。
那香气丝丝缕缕,在杀戮中辟出一方旖旎天地。
琵琶声突兀地响起,乐师们抖着手拨错了弦。厅内烛火依旧通明,丝竹声里宾客们举盏强笑,只是那笑容都僵在脸上,活像戴了层油彩面具。赵德才举盏环敬,脸上堆着夸张的笑:"诸位不要大惊小怪,今夜在座的都是赵某的家里人,可要好好享用啊!"他特意在"家里人"三字上咬了重音,目光扫过众人惨白的脸色,最后死死钉在那个被季长翡半掩在身后的"司宁"身上。
他一步步朝季风这席走来:“高侄女。。。。。。”
季风眼风都懒得扫赵德全,掌心托稳姜颂肘部带人起身离席,不动声色地错步将人笼进玄色的暗影。
“有刺客!”
只听另一边有人高喝一声,数道黑色身影如夜鹞般自梁上、窗外飞身扑下,刀光凛冽,顷刻间便将宴席搅得天翻地覆,杯盘碎裂声、惊叫声骤然炸开!
“快!保护大人!!”赵德全脸色铁青,朝着打手们高声嘶喊,他不经意的一个眼神瞪向’司宁‘那边,对马三道:“先保护他们。”
季风姜颂并未立刻向外奔逃,反而借着混乱,悄然隐入内宅幽深的回廊,暂避锋芒。
回廊光影晦暗,姜颂身上仍松散地裹着那件雪绒绒的锦袍,被季长翡护在靠墙的一侧。袍服之下,那身碍事的裙装已被匆忙换下,连同拆下的华丽头面,被胡乱卷成一团抱在怀里。他忽然偏过头,压低声音问:“……方才厅内,似乎躺了个人?”
“看那东西干嘛?当务之急,走为上。”季长翡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擦着他的耳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