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横滨,像一块被阳光缓慢浸透的琥珀,凝固着慵懒与某种隐约的躁动。
雾岛莲站在“漩涡”咖啡馆狭窄的后门通道里,手里提着两袋需要分类处理的垃圾。
廉价塑料袋在她纤细的指尖勒出浅浅的红痕。
铃木葵刚才在店内擦洗杯子时,借着水流声的掩护,压低声音对她说:
“莲,从后门走吧,前门那边……今天人有点多。”
那个“有点多”说得含糊,尾音飘忽,但雾岛莲听懂了。
有些视线,不属于端着咖啡杯闲聊的普通客人,今天又增加了。
她推开那扇刷着暗绿色油漆、边缘已经锈蚀的铁门,踏入狭窄的后巷。
巷子比记忆中更潮湿。墙角堆着几个颜色不一的回收箱,塑料表面蒙着一层滑腻的水汽。
墙面爬满深绿色的青苔,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无声蔓延。空气里混杂着隔夜咖啡渣发酵的微酸、潮湿泥土的腥气,以及城市角落特有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腐烂水果的甜腻气味——那是垃圾桶里未及时清理的果皮在春日温度下悄悄变质的气息。
雾岛莲的动作保持着一种刻意练习过的、近乎笨拙的迟缓与细致。
她先将厨余垃圾袋小心地解开,弯下腰,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地将深褐色的咖啡渣、橘黄色的橘子皮、泡胀的茶叶梗一一分开,倒入不同的回收桶。
然后才开始处理那些沾着奶油渍的纸质包装和皱巴巴的纸巾。
这个过程里,她的余光从未停止工作。
斜对面那栋四层老式公寓楼的第三扇窗户,深蓝色的窗帘拉开了一条大约十公分的缝隙,就在十分钟前,那里还紧闭着,像一只沉睡的眼睛。
右侧便利店的后门处,一个穿着深灰色连帽衫、帽子拉得很低的男人,正慢吞吞地整理着堆叠的瓦楞纸箱。
他的动作很规律:弯腰,抱起三个箱子,转身放入店内,停顿五秒,再出来。循环往复,节奏精准得像是某种无声的暗号。
巷口,停着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厢型车,车窗贴着近乎纯黑的防窥膜。
车身随着怠速的引擎微微震颤,尾气管吐出几乎看不见的淡青色烟雾。
三处。
比昨天下午,多了一处。
雾岛莲的手指在粗糙的纸袋边缘无意识地收紧,指甲陷入纸板,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
随即,她又缓缓松开,指腹抚平那些痕迹,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她想起某个早已湮灭的周目里,一个代号“苏格兰”的男人,在安全屋昏黄的灯光下,一边擦拭着拆解的枪械零件,一边用那种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语气,传授给她的一些“生存守则”。其中有一条关于反侦察的口诀:
【当暗处的眼睛开始成倍增加时,只意味两件事:要么是猎手准备收网,要么是新的掠食者入场。无论哪一种,对暴露在外的目标而言,生存概率都会以指数级跌落。】
她现在,就是那个暴露在无数视线下的“目标”。
“莲小姐?”
一个温和得如同午后暖风的男声,突兀地从巷口方向传来。
雾岛莲的肩膀僵硬了一瞬,那是属于“雾岛莲”这个角色应有的、受惊小动物般的本能反应。
随即,她转过头,脸上已经挂起那种带着些许茫然、怯生与恰到好处困惑的表情。
站在巷口那片建筑物投下的阴影交界处的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浅灰色西装,没有打领带,领口微微敞开。
他戴着一副轻薄的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弯成礼貌的弧度。手里提着一个印有某家高档花店烫金logo的米白色纸袋。
他脸上的笑容既不显得过分热络而让人戒备,也不至于冷漠到失礼,精确地停留在“彬彬有礼的陌生人”这个安全的区间。
“您是……?”
雾岛莲的声音里掺入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尾音微微上扬,带着青森方言特有的柔软腔调。
“抱歉,冒昧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