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洛阳城,寒梅凌霜而开,清冽的香气在凛冽的空气中若隐若现。
年关将至,乱世的阴影却让这座都城显得格外沉寂。
距除夕只有三日了,织机散漫地响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几辆满载的牛车碾过夯土路面,稳稳停在无忧织坊门前。张一娘利落地跃下车辕,肩头还沾着沿途的霜花,嗓音却清亮地穿透寒风:“我回来了!年货和物料都置办齐了!”
织工们闻声而出,七手八脚地卸下沉甸甸的木炭与粮袋,瞬间驱散了坊内的清冷。赵刃儿闻声迎出,柳四娘、谢二娘与贺三郎也快步围了上来,原本安静的院落顿时热闹起来。
“路上可还顺利?”赵刃儿扶住张一娘的胳膊,目光迅速扫过车马,见货物齐整,人员无恙,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张一娘拍了拍衣襟上的雪沫,脸上带着惯有的爽朗笑容。正要答话,她的目光却越过赵刃儿,落在门边那道纤细的身影上。笑容顿时凝在脸上,她快步上前,轻轻握住杨静煦的手腕。
“明月娘子?”指尖触到那片微凉的肌肤,张一娘心头一紧。她仔细端详着杨静煦的面容,眉头渐渐蹙起,“怎么瘦了这许多?脸色还这么白?”
这话如同石子入水,在院中激起层层涟漪。众人这才惊觉,这些日子只觉得杨静煦精神见好,竟都忽略了那份萦绕不去的清减与憔悴。
杨静煦想要抽回手,却被张一娘握得更紧。她只得浅浅一笑,柔声解释:“一娘,我已经好多了。许是冬日天寒,看着气色差些,不碍事的。”
“什么不碍事!”张一娘当即沉下脸,转头看向赵刃儿,语气又急又重,“坊主!娘子这般金贵的身子,合该仔细将养着。怎么到现在还没养好,反倒更清减了?”
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进赵刃儿心口。她望着杨静煦强装无恙的模样,愧疚涌上心头,声音不由得低了几分:“是我疏忽了。”
“你早该多上心!”张一娘语气里仍带着责备,可手上的动作却轻柔至极。她先是取出一个精巧的漆盒,不由分说地塞进杨静煦微凉的手里,语气也跟着软和下来:“这是江南上好的红蓝花胭脂,特地用玫瑰露调过,颜色最是温润,你用了,脸色定能瞧着鲜亮些。”
她顿了顿,又从怀里拿出一个仔细包好的油纸包,一并递过去,絮絮叮嘱道:“还有这个,蜜渍的金橘,最是酸甜生津。回头就让二娘用它给你煮水喝,暖暖地喝下去,最是补气养血。”
杨静煦握着那尚带体温的漆盒,指尖抚过温润的漆面,一股暖流猝然涌上心头。她垂下眼睫,乖巧地点头:“多谢一娘费心,我记下了。”
一旁的贺三郎急声道:“明月娘子,你若有哪里不适,千万要说出来,可不能一个人硬撑着!”
谢二娘拍了拍贺三郎的肩膀,温声劝慰:“三郎别急,明月娘子只是底子亏空得厉害,需得慢慢调理。”她转向杨静煦,目光慈和,“往后我每日单独给你炖一盅药膳,定要把这身子养得结实起来。”
连一向沉默的柳四娘也端来一碗温热的姜枣汤,先试了试杨静煦手背的温度,才将汤碗递过去:“趁热喝,暖暖身子。一娘说得对,娘子你还需好好补益。”
杨静煦被众人团团围住,捧着那碗滚烫的姜汤,暖意从掌心直透心底。她被这太过热烈的关怀弄得有些无措,只得无奈轻笑:“咱们不是来接一娘的吗?怎么倒像是我犯了错,被大家围起来训话了?”
这句调侃终于让气氛轻松了些。众人这才想起正事,纷纷笑着散开,七手八脚地帮忙卸车。
杨静煦见状,也下意识想要上前帮忙。刚迈出半步,手腕便被一只温热的手握住。
“回去。”赵刃儿的声音不容置疑。她揽住杨静煦单薄的肩膀,不由分说地将她带离喧闹的院子,径直送回房中。
屋内比外面暖和许多。
赵刃儿一言不发,将炭盆端到杨静煦脚边,又仔细检查了窗户是否透风。最后,她站在杨静煦面前,深邃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她脸上,仿佛要重新确认她的安好。
“我没事的,阿刃。”杨静煦仰头看她,轻声说道,“只是一娘太久没见我,大惊小怪了。”
赵刃儿沉默片刻,忽然俯身,将杨静煦牢牢拥入怀中。这个拥抱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却又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脆弱。温热的掌心贴着她单薄的脊背,暖意透过衣料缓缓渗入。
“不许再胡思乱想。”她在杨静煦耳边沉声道,语气强势,却透着纯粹的焦灼与疼惜,“织坊有我,大家的安危也有我。你只需顾好自己的身子,这就够了。”
杨静煦微微一怔,鼻尖轻蹭着她肩头粗糙的衣料。她闭上眼,声音柔得像叹息:“我只是不想只做被你护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