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养几日之后,杨静煦的身体已渐渐好转。
然而年前裴雁那番动作带来的影响正在逐渐显现。几家原本合作良好的布行陆续削减或终止订单,坊间关于“无忧布”的负面流言又开始悄然传播。更麻烦的是,元日当天裴雁宣布要在南市建立麻布织坊,正在高价聘用织工,一些家境困难的织工已经开始投向裴雁。这些消息零零碎碎传到杨静煦耳中,即便抱病不出,她依然难掩忧色。
热度早已退去,苍白的面容也渐渐有了血色,只是病后体虚,精神仍有些不济。按说已能下床走动,处理些简单事务,但织坊上下却都默契地拦着她。
这日午后,她刚拿出麻纸和笔墨准备计算些什么,谢二娘便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娘子,该喝药了。”谢二娘将一碗深褐色的汤药递到她面前。
杨静煦微微蹙眉:“二娘,我觉得身子已经好多了,这药能不能……”
“病去如抽丝。”谢二娘温声劝道,“你这次病势不轻,需得好好调理。这清心汤最是养心宁神,喝了才能好生休养。”
这时赵刃儿也走进来,见她犹豫,便接过药碗坐在旁边:“听话,把药喝了。织坊里的事有我们,你不必挂心。”
杨静煦还想说什么,但在两人关切的目光下,终究还是将药饮尽。汤药里加了许多安神的药材,不过片刻,她便觉得眼皮发沉,昏昏欲睡。
赵刃儿轻轻扶着她躺下,为她盖好被子。看着她渐渐沉入梦乡,这才对谢二娘微微颔首。
两人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谢二娘低声道:“安神的药材我稍加重了些,让娘子多睡会儿也是好的。”
赵刃儿望着窗外,目光深远:“她心思太重,如今坊中这些事……还是让她好好休息吧。”
就在此时,张一娘匆匆走来,压低声音:“坊主,永昌布行送来帖子,邀您明日去运河边风波亭一叙。”
赵刃儿眼神一凝,最后回头看了眼熟睡的杨静煦,轻轻关紧房门。
运河边的寒风卷着水汽扑面而来,风波亭外,赵刃儿远远地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瞳孔微缩。
是宇文贽。
她面上不动声色,依着坊主见礼的规矩微微欠身:“贵人相邀,不知永昌布行的刘管事何在?”
那人缓缓转身,露出一副儒雅却隐含威势的面容。“本官右武卫将军宇文贽,兼任洛阳县令。”他微微颔首,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赵刃儿身上,“久闻赵坊主大名,今日特来一见。”
赵刃儿心生警惕,却只是恭敬行礼:“原来是宇文将军。不知将军召见草民,所为何事?”
宇文贽不急着回答,反而踱步到亭边,望着运河上往来的船只。“无忧织坊近来声名鹊起,赵坊主以女子之身,能在短短数月内将生意做得这般红火,实在令人钦佩。”
“将军过奖。不过是糊口的小本生意。”
“小本生意?”宇文贽转身,目光锐利了几分,“据本官所知,织坊如今有织工近百,还在城外设了粥棚、寒衣店。这般规模,可不像是小本生意。”
赵刃儿心头一凛,面上却依旧平静:“承蒙乡邻们抬爱,生意尚可。设粥棚赠寒衣,也不过是尽些绵薄之力。”
宇文贽轻轻摇头,语气意味深长:“赵坊主可知,树大招风?织坊如今在民间声望日隆,又收留了那么多流民,难免引人注目。特别是……”他顿了顿,目光紧锁赵刃儿,“坊中那位杨姓主事。”
赵刃儿心中猛地一紧,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杨娘子?她不过是草民收留的一个落难女子,识得几个字,便在坊中帮忙记账。不知她有何不妥?”
“落难女子?”宇文贽轻笑一声,“赵坊主当真不知她的来历?”
“草民只知她孤苦无依,其余一概不知。”赵刃儿语气坚定,“若她有什么不妥之处,还请将军明示。”
宇文贽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转了话题:“赵坊主觉得,在这洛阳城中,若无依无靠,单凭一腔热血,能走多远?”
赵刃儿沉默片刻,缓缓道:“草民愚钝,还请将军指点。”
“指点谈不上。”宇文贽负手而立,“只是提醒赵坊主,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有些人,离得越远越好。否则……”
“否则如何?”赵刃儿抬眼,直视宇文贽。
宇文贽微微一笑,语气轻描淡写,却字字千钧:“否则,恐怕赵坊主这一番心血,就要付诸东流了。到时不仅织坊难保,便是坊中众人,也要受牵连。”
他踱步上前,压低声音:“本官念你是个人才,不忍见你误入歧途。若你愿意,本官可做织坊背后的靠山。有本官庇护,日后在洛阳城中,无人敢动无忧织坊分毫。”
赵刃儿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犹豫之色:“将军美意,是草民的荣幸。只是此事关系重大,可否容草民回去与坊中众人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