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正三刻(20:45)
十里坡。
就在纪掌柜颤抖着在初步口供上按下手印,程瑾刚将那份至关重要的暗语字据与口供收好的时候,坡地东南方向,骤然传来了急促而沉闷的马蹄声。
声音由远及近,初时如闷雷滚动,旋即化为撕裂夜幕的轰鸣。月光下,只见十余骑的身影如离弦之箭般冲破荒野的黑暗,直抵土场边缘。为首一人勒住战马,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正是校尉刘青!
他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全场——跪伏的伙计、被制住的纪掌柜、几位文人打扮者以及护卫模样的几人。场中一位极其年轻的公子气度沉静,被众人隐隐护在中心,但他不敢贸然相认。目光一转,立刻锁定了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洪校尉!”刘青脸上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快步上前,对着洪彬抱拳。
洪彬亦是拱手回礼,随即侧身一步,郑重引向程瑾:“刘校尉,这位便是京畿按察使程瑾,程使君。”
刘青心中虽已有所猜测,但得到确认,尤其是面对程瑾如此年轻的面庞,眼底仍是不由自主地掠过一丝极快的讶异。但他立刻收敛心神,上前一步,对着程瑾肃然抱拳:
“末将灞桥大营校尉刘青,奉王都尉之命,率部前来听候调遣!路途遥远,驰援来迟,请按察使大人恕罪!”
程瑾心中悬着的另一块石头终于落地,“刘校尉辛苦了,来得正是时候。”
她心下明了,刘青的迟到并非怠慢。从灞桥大营至十里坡,寻常探亲访友或商旅往来,往往需大半日甚至一日功夫。刘青率领骑兵,不惜马力全力奔驰,能在这个时辰赶到,已是极限。
何况,她从未曾将“援兵准时抵达”算入必胜的棋路之中。周主事忠心可靠,于钱粮算计上是把好手,但让其孤身纵马求援,本就是无奈之下的险棋。他能克服万难将消息带到,已远超她的预期,又岂能奢望时限?
要怪,只能怪田玉县距离最近的驻军大营,确实不算近便。如今援军虽迟但到,已是意外之喜。
她环顾四周,不见周世安身影,不由微微蹙眉。那位不善骑术的仓部主事,此刻想必还在哪段崎岖官道上艰难前行。
“周主事怕是还要些时辰才能赶到。”程瑾对身旁的郑迁低语一句。
刘青见状,立刻上前一步,低声解释道:“启禀大人,周主事赶到灞桥大营时,已是人困马乏。末将急于驰援,率骑兵先行,周主事实在跟不上队伍……此刻,怕是正独自一人在后缓行。”
一旁的郑迁闻言,忍不住扶额,带着几分同僚间的同情叹道:“唉,周兄一个终日与算盘为伍的人,此次真是遭了大罪,太难为他了。”
程瑾想象了一下周世安一边揉着酸痛的腰腿、一边在心里愤愤念叨的模样,唇角不由泛起一丝无奈又带着歉意的浅笑,对郑迁低语道:“他此刻心里,不定怎么编排我呢。这回确实让他受苦了……他若知道,咱们派他出去时,心底里其实从未指望他能按时赶到,只怕更要气得跳脚。”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郑重:“待此间事了,定要为他向陛下请功,这‘筋骨损耗’之费,也定要为他讨来。”
接着,程瑾看着手中纪掌柜的画押供词与那份暗语字据,心中已然有了决断。人证、物证、乃至“赃物”此刻皆已在握,是时候直捣黄龙了。
她目光扫过刚刚经历了一场短暂交锋的众人,最后落在洪彬与刘青身上,声音清晰而果断:
“洪队长,刘校尉,时机已到!”
她环视众人,首先点明关键:“此刻正值宵禁,刘校尉,你持我令牌与这份加盖了按察使印信的紧急公文,可叫开城门,守城兵卒不敢阻拦。我们便趁此良机,连夜行动,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她取出令牌与文书,沉声部署:
“第一路,由刘校尉为主,洪队长派两名熟悉城内情况的得力护卫协助。你们持令叫开城门后,直接控制仓督张五,将其带至县衙羁押!请贾御史立即赶往县衙,连夜突审张五!贾御史精通律法,深谙审讯之道,必能有所突破。”她目光锐利,重点解释道:“张五乃是此案承上启下的关键人证!唯有拿到他的口供,指认上线,我们才能名正言顺地对县丞郭方动手。”
她随即看向洪彬与郑迁:“第二路,由洪队长为主,郑主事同行。你们随第一路入城,凭借纪掌柜供出的信息,直奔丰泰粮行,起获那本暗格中的暗语真账册,并查封所有往来文书!此为核心物证,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部署完这两路,程瑾继续道:“第三路,由阿穆带领剩余护卫,并请刘校尉分派几名军士配合。你们的任务是,立刻监控县丞郭方与录事赵文的宅邸!守住前后门户,若发现有人企图传递消息,或他们有意外逃,立即拿下!我们必须像铁桶一样,将他们牢牢锁住,绝不能给他们互通声气、销毁罪证的机会!切记,监控为主,非万不得已,不可入宅拿人,以免授人以柄。”
她环视众人,声音斩钉截铁:“三路并进,务求迅雷不及掩耳!我要让田玉县这潭浊水,在明日天亮之前,彻底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