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家族平反之后,他对污秽肮脏之地便生出了一种近乎病态的厌恶与恐惧。锦衣玉食、仆从环伺,与其说是享受,不如说是对那段不堪回首岁月的补偿与隔绝。
此刻,刘独峰眉头紧锁,仿佛已经嗅到了深山之中那泥土、腐叶与禽兽粪便混合的气息。
他强压下胃里翻腾的不适感,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脏乱……也要去!这是要命的时候,脏就脏一些罢,顾不得那许多了!小五子、小六子,只好让你们辛苦些,务必打点周全。”
张五和廖六深知自家主子的脾性,见他竟肯为了避开九幽神君而做出如此让步,心中大为震动,更不敢怠慢,齐声应道:“爷放心!”
刘独峰见四人都无异议,心中稍宽,但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实在不该来这一遭的……”——
作者有话说:加更进度(2729)
和朋友说了刘独峰洁癖的由来,她说那刘独峰应该是最清真的,我……[捂脸笑哭]
第105章幽冥路(二十三)你们去将那‘无敌九……
刘独峰的两位属下果然各有各的能耐,张五善于易容之术,很快就手法娴熟地为刘独峰、戚少商、廖六以及他自己易了容。刘独峰被化装成一个颇有福相的商贾,戚少商则是个中了暑的病人,张五与廖六都做仆从打扮,力求让一行人看起来就像普通的过路客商。
但轮到楚曦时,张五看着他那头显眼的白发,还有过于出众的容貌,不禁有些犯难。好在楚曦主动接过张五递过来的药膏,厚厚地敷在脸上,遮掩了原本俊秀的轮廓,更多了几分病态的憔悴。
张五见状,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又小心地用布巾裹住楚曦的白发,为他戴上帽子,固定牢靠。接着,他调匀药膏,又在楚曦眉间填了几道皱纹,让他裹上厚厚的大氅,打扮成一个在途中病倒、尚未康复的青年商旅。
廖六也迅速准备好了足够的干粮、肉脯、清水以及一顶轻便的帐篷,并赶来了一辆马车。他的赶车技术堪称一绝,要快便快,要慢便慢,而且无论是在什么样的地方行驶,都不让车上的人感到眩晕震荡。
刘独峰自然不愿打扮成一个肥肥胖胖的商贾,但一想到若不如此遮掩行藏,路上还要遇上无数的麻烦,便只能将怨气压了下去。
他本来已到了可以不问朝事、高枕无忧的年纪,可傅宗书为了抓住戚少商,把他在京中的一干亲朋好友都找借口下了狱,非逼他出手不可。
他这一生缉拿过无数犯人,所遇到的凶险自然也不在少数,却总能凭借高强的武艺、丰富的阅历和过人的机敏,一次次于生死关头转危为安。
因此,他本以为自己这次出动缉捕戚少商,中途纵有许多波折,也不会太过棘手。但如今……他不仅失去了四个亲如家人的下属,还断去了一根小指,更不要说此刻前路茫茫,还不知有多少明枪暗箭在前面等着。
一切准备就绪,刘独峰最后看了一眼这暂时的栖身之所,沉声开口:“都打点妥当了,我们……走吧!”
马车在廖六的驾驭下,穿街过巷,自一条不起眼的小路平稳地驶离了南燕镇。楚曦裹着厚厚的大氅,靠在车厢壁上,脸色被药膏遮掩,看不出原本的苍白,但微蹙的眉头依旧显露出几分病弱的神态。
其实他对目前的局势,知道得也还不够多。尤其是除了刘独峰、九幽神君、黄金鳞与顾惜朝等人,以及戚少商的各路帮手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势力参与其中?
这是楚曦必须尽快弄清楚的问题,他原本的计划之中,本就充满了许多“变数”,因此,他已下定决心,要在更大的风暴来临之前,以最快的速度,解决那些“麻烦”。
他微微抬眸,右手捂住嘴唇,虚弱地咳嗽了两声。一旁同样神色沉郁、正闭目假寐的戚少商被这小小的动静惊醒,立即凑了过来,关切道:“楚兄弟,你没事吧?”
楚曦连忙摇了摇头,重新挨着戚少商躺好,似乎不经意地提起自己心中的些许疑惑:“戚寨主,那日碎云渊外一别,情形混乱,我只来得及为你们拖延一阵。受伤之后,更无力打探你们的去向。之后……究竟发生了何事?你又是如何落入刘大人手中的?”
“楚兄弟,说来话长。”戚少商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不甘,把声音压得极低,却仍是字字清晰,“那日幸有你舍命断后,拖住了大批追兵,我们才得以脱身。”
他顿了一顿,语气显得更加沉痛:“我们深知刘大人就在左近,一路不敢停歇,只想尽快赶往青天寨求援。奈何……黄金鳞、顾惜朝那帮鹰犬如影随形,沿途设下重重关卡,我们屡屡遇险,弟兄们……也折损不少。”
楚曦心中一紧,忙问道:“卷哥、穆四寨主、沈大侠他们,可都还好?”
“他们……暂时还没事。”戚少商的脸上忽然显出一丝带着感激的暖意,甚至还有几分甜蜜的意味,“就在我们几乎陷入绝境时,是毁诺城的息大娘,带着她的两位姐妹唐晚词、秦晚晴,还有高鸡血、尤知味、赫连春水三个帮手前来相助,我们才又一次杀出重围。”
“息大娘能请动这三人帮忙……很是不一般。只是,加上他们,也很难拦住刘大人。”
楚曦自然知道那三名高手都是息红泪的狂热追求者,尤其是赫连春水,此人对息红泪的痴心简直到了不顾生死的地步——而且,他还是辽国京师宣政院枢密使赫连乐吾之子,手中可以调动的资源,非同一般。
但……正如楚曦所说,就算是这些人全部都加起来,也很难挡住刘独峰。
戚少商自然也赞同这个说法,所以,他的脸上忍不住泛起苦涩的笑意:“楚兄弟说得不错,经你指点之后,我们特地先向陶陶镇方向去。那一带住的都是以制陶为生的窑户,地形复杂,巷道交错,污泥遍布。窑户们又多在家中养鸡鸭鹅猪等禽畜,最是肮脏。”
能找到这样一个刘独峰最不愿去的地方,倒也是不容易。
不过,大家都实在低估了刘独峰,低估了他的追踪之术,还有他抓住犯人的决心。
戚少商接着说道:“我们想着,刘大人养尊处优,又甚为好洁,绝不会追到陶陶镇来。我们特地选择常人都不愿走的险路、恶路,希望能借此隐匿行踪。没想到……刘大人竟很快就追了上来。”
他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沉重,仿佛又回到了那场惨烈的厮杀中:“那一战……极为惨烈。我们几人合斗刘大人,都打得甚是艰难。刘大人麾下折损了四位高徒,他本人也被赫连兄弟设计断去一指,但我们这边……也损失了不少好兄弟。大家……都受了伤。”
刘独峰那边仅有七人,而围攻他们的,怕是有二三十人,且个个都是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好手。在这样的境地之下,刘独峰只是被断去一指,折了几个属下,其实力之恐怖,可见一斑。
楚曦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继续引导着话题:“刘大人既受了伤,人数上……又丝毫不占优势,想来定是先行退去了?后来……戚寨主怎么会又被他所擒?”
“经此一战之后,我们都知道已与刘大人结下了莫大的梁子,就算再往更脏更不堪的地方躲,他也一定会追来,因此,我们也不再绕弯子,一路直奔青天寨。在高鸡血的师弟韦鸭毛的安排下,我们住进了安顺栈,本想稍作喘息。”
戚少商眸色微沉,叹道:“谁知……竟在那里遇到了四大名捕中的无情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