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诺张了张口,万般话语却仿佛忽然被卡在喉间一样消声灭迹,任凭他平日里有多巧舌如莲,到了这种时候,似乎都没有一句“我没事了”来的安心。
于是他只得换了一种方式,掰着指头乐观道:“还记得咱们第一次去魔界住的那个地方吗?正街右巷,有一处‘魔音曲情’的院落牌匾,那是我魔界的师父怕我迷路找不着地方,特意放的,我走之后,你替我向他交代一声,把我那月照琴交由他保管,再将存在那里剩下的酒取来,倒在坟头即可。
“天虞楼处,上次带你找过的诸葛先生,这么些年,我在人间游走时,多亏他照佛,我在那的厢房里,靠窗往下第二格的暗屉中,有着这些年攒下来的盘缠,把这些交给他,就当是感谢了。
“之前在苍澜峰小住时,无妄宫内大小事宜多谢蘭依照料,他们兄弟二人修仙时受伤是常事,我在偏殿后院里栽过些药草,过春时除茬,秋后修枝,应该还能用一阵。”
赤霄诺越说着,眼神就似乎越发清明,语气也跟着欢快了起来,兴许是方才沈逾给的法力起了效,至少让他在此时过得舒服些,能够将自己的身后事道的明明白白。
“上次叶未晞从冥界回来后穿的那身嫁衣,艳是挺艳的,就是少了些珠钗傍身,想来边境荒野之地,那些常年打仗的粗人不懂装束,我平日里用的妆匣里有些宝钿花钗,将那些留给他。
“还有后院的忍冬木,你亲手栽的,还记得吗?”赤霄诺将沈逾的手拉过来,细细掰弄着他的指尖,仿佛已经看见了对方今后照料植株的样子,在看见那根依旧缠绕在他手上的红线时,心底一暖,笑了笑继续道:“开春之后,两三日浇一次水,不用太多,让蘭依浇药草时顺带一下。”
沈逾鼻尖微酸,一直强忍着没吭声,静静地听对方的嘱托,在沉默很长一段时间后,开口回答道:“好,有什么要……对我讲的吗……”
“你当然也有。”赤霄诺眼眶发红,往日明媚的的眸子蕴含泪水,只有化不开的哀愁,他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心安。
他缓缓解释道:“只是我想留到最后说,因为夜还很长,很多忘记的、来不及的、没想到的,都能一点一点、慢慢地补充……”
赤霄诺深吸一口气,像是沉浸在某种回忆里,“那日弹了曲子后,见你很是喜欢,后来深夜里偶然被梦魇惊醒时,都会坐起来写上一会,不知不觉就又作了一首,存在客栈厢房的书案上,你回去后好好找找,只不过写的有些零散,还未完善好……”
担忧沈逾不满意,他试探地揉捏着他的手心,小心翼翼道:“你不是最喜听那首《魂梦》吗?残缺的部分,就将那首曲子,选些自己喜欢的补上,反正也没几人听过,以后全是留给你的了……”
“我只想听你弹的……”
赤霄诺心头一颤,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月照琴染了太多血,琴音已经涩了,我……弹不了了。”他往前凑了过去,轻轻搂住沈逾的肩膀,在察觉对方僵硬的身体时,便拍了几下背,想要哄上几句,但又怕时间来不及说完,便只是吸了吸鼻子,重新继续道:
“苍澜峰平日膳房里的弟子,我曾教过几样合口的菜,你夏天可以让他们做一些梅子冰酪,存在寒洞里,若是馋了……在里面吃,也不会有弟子知道……”
赤霄诺越说,语气便越发哽咽,“以后我不在了,一个人也要认真过下去,你才两百岁,在妖族里面正是玩闹的年纪,不要给自己太多负担,该放手时,就把门派给你师兄妹们看管。”
“一个幼时便待在仙门的人,玩也没有玩好,累了、渴了也肯定不会有人知道……他们习惯了接受庇护,只当你生来如此。”
他再次起身,抬手抚上沈逾面庞,端详着对方的脸,见他眸中蓄满了泪水,便抽了抽鼻子,昂起脑袋笑着道:“沈逾,眨一下眼睛。”
沈逾不明所以,缓慢眨了一下眼睛,漆黑如墨的瞳孔里倒映着对方的脸。
“再眨一下。”赤霄诺挑着眉毛,示意他继续。
这一次沈逾快速眨了一下,两滴晶莹的泪珠由于被眼睑挤压,飞快滑落下来,赤霄诺看准时间,挽起袖子替他擦掉了,一脸欣慰道:“这才对嘛,哭的时候,要给别人看见,才会有人给你擦,记住了吗?”
赤霄诺满怀期待地看着他,“重要的是,别对自己太严格,偶尔犯错也不是什么天塌了的大事……还有什么话,让我想想……”
他今夜似乎已经说了太多,但不够,根本不够,比起百年、千年的寿命来讲,他还有很多的事情需要交代,只是一时再也想不起来。
“该想你自己的事了。”沈逾轻声提醒道。
“我想做什么……”赤霄诺喃喃道,他忽然一时间被问住了,垂下头去,仿佛霜打了的茄子一样焉巴,最后小声回答道:“我想……我想活着。”
毕竟,活着什么都有,活着就可以看见这个美好的世界,吃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做自己最开心的事情。
更何况,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没有恢复记忆,没有回到族群,没有兑现……一个答应别人的诺言。
【请不要、忘记我……】
每当赤霄诺深堕梦魇之际,眼前总会浮现出这样一副场景,病榻上,一个垂死之人在临终前曾嘱咐过他这样一段话。
然而也仅仅是这样罢了,他连那人姓甚名谁,是何长相以及出身都不记得了,又哪里能兑现这么一个诺言呢?
因为他已经……完全忘记了。
再次回到现实时,耳边已经是沈逾迫切呼唤的声音,赤霄诺抬起头看他,不由得从那寒光凛凛的幽魄玉上看到自己被倒映出来的面容,原来不知何时,自己的泪水已经沾湿衣衫。
“一定还有办法的……”沈逾按着他的肩膀低下头去,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半晌后,他终于抬起头来,眼神中满是希冀,仿佛若是得不到肯定答案,下一秒就会如高空坠落的玉器般支离破碎。
“我记得,你们狐族有自己的修炼方法。”
赤霄诺的心顿时漏跳一拍,无措地看着他,喃喃道:“没有用的……”
他的幻术对沈逾没用,从第一次见面时就知道了,狐族以情为生,如果他不能制造出能够催生爱意的过程,便无法从中得到修为。
但沈逾并不清楚其中原委,只是单纯地抓住他的手腕,无措道:“为什么他们可以,我不可以?”
赤霄诺被这动作惊得一激灵,偏过头去,支支吾吾道:“因为、因为……你和别人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