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僵,绷着脸扯过,命她背过身去胡乱抹了把,又大力把帕子摔水盆里。
她暗暗笑笑出去倒水,外头巡逻的人刚好换班,见她都还算客气地点点头。青青闪进水房迅速擦洗换衣。出来时舒服地忍不住哼哼。
终于不用再黏糊糊的了!
夜深人静。
青青从柜子里抱条薄被扑在燕玓白榻前的踏板上。
置放在床头的一碟果脯突然变了样,留心一看,原是少了堆起来的尖尖。燕玓白没有睡,正低头看那张马帴。听见她来了,他冷不丁道:“药太苦,这果脯正能中和。只是我吃不下了,你来解决些。”
青青弯眸:“多谢陛——阿白。”
她未动果脯,坐上薄被捏起了酸软的大腿:“好歹是太祖皇帝的遗物,就这么给我们了?”
他眉头稍挑,当是不愉她的冒犯称呼。却也没说什么,只轻声回答了她后一个问题:
“边角有拆线痕迹。倘若能在上头找到蛛丝马迹,断无可能落到你我手里。”
燕玓白抓起马帴,粗糙的针脚上积攒的灰土反而稀少。
青青伸脖子一看,确实是。
“看来能想的办法都想过了,实在没价值才送回来,还能顺水推舟做完人情。”
推断正确,燕玓白不出声,是赞同了。
青青抽空把额头上的伤抹好,想起刚才那惊险刺激的船战,神秘兮兮地坐近了点。
“今天的事……没想到我与陛下生了默契,只对了对眼,一个装死一个装哭。陛下不这样我还不能发现不对呢。”
真是越发不像话了。她还把他当陛下吗?
燕玓白略有诧异地上下扫动少女笑眯眯的脸,哼声:
“陆熹的言辞,若建立在伸手敏捷之人下,混迹在船上早做布局并非不可能。只是,”
青青全神贯注,燕玓白眉宇间阴戾又现:
“粮袋的位子计算地正好,将将可以顺势堵住下舱路。瓦罐中的硝石不潮湿,短短时间内江风绝不可能使其干爽。甲板有几处预先倒过桐油,而后擦拭。”
“一切都是设计好的!”
他掀唇:“如你我不曾观察到这点,替他们铲除异己,此时该横尸江面。”
她吸气,又吸气:“那个吹笛求救无果,喊出五郎君的侍卫……”
“陆家内斗,逃不过世家大族的旧病。”少年微妙了语调。
而如他们所愿,暂做杀人刀,换得一间能住人的厢房,上好的药材与医,一路平安无阻。也是默认中完成了的交易。
刚好,这具身体的极限还没有完全触底,他倒要看看是五石散厉害,还是陈年老山参厉害。
青青默默消化内幕,燕玓白单手展开马帴,视线掠过周遭缝合的几块粗布,定格到马帴正上方那块绛红杂珠锦上。
眼前瞬息便模糊了。
一模一样。
这块格格不入的杂珠锦与梦中翻飞的裙裾严丝合缝地重叠。女子俏生生的笑音乍然在耳畔回响,与阵阵马鸣一道徜徉山野。
蔺相当年授课时他不过五岁,才认字不久,费力地跟读:“《水经注》载伏流三折”
可为何,梦中有一低闷的少年男声也和他一样读着这段书,一字一顿,一顿一沉。而后接来的还是先前畅笑的女声:
“后面为何又不会读了?屋引,你好生笨。”
“屋引,马儿不肯吃草,为何?”
“屋引,你这名字拗口。如要在外行事,还是重起个好。”
这女声问题接连,有些聒噪,但不吵耳。许是女子的声线都类似,渐渐地同了杨柳青一声一声的急呼融在了一起。直至他浑浑蒙蒙醒来,看到她含泪的眼,神魂才恍然回体。
屋引。
几百年前的鲜卑古姓。原属王公。
此姓的王族对内征伐频频,多年间如周天子姬姓一般调零,后无论王公庶民,亦或贱奴,皆有冠屋引为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