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禾乍听门罗提的内容就没觉得是好事,后面又有陆烬轩的话佐证,此时他心里生出了疑惑。
门罗与萨宁,来自两个不同的番邦国家,为何不约而同提出相似的要求?这些对于外国是十分大的利益么?
为什么?
那它们又为何对启国不利?
白禾不动声色问,“听林阁老的意思,户部是倾向接受玛国的要求。罗阁老,内阁的意思是?”
他不再问罗乐的看法,而是点明询问内阁的意见。
这已然是切切实实在代皇帝干政了。
林阁老心里着实有点不悦,不过他前头拿了皇上的甜头,这会儿实在没脸背着皇帝欺负人。次辅大人是一个善于“委屈自己”的大臣。
“开海是大事。”罗阁老浑浊的眼中现出神采,“自我朝一统,便禁止民间私自与海外互通贸易,内廷设织造局、市舶司直接与洋人做生意。老臣及内阁诸位大人商议的看法是,玛国给出这么大的甜头,必然不会只拿走一点好处。他们能运来十万万斤粮食,就能带来更多东西。届时……”
罗阁老拖长了音,然后稍作停顿,接着说:“咱们自家的东西如何卖?商人重利,只怕到时要搅得一团乱。譬如外国人需要丝绸,启国的商人就大量出售,逼得民间改稻为桑。粮食越少,粮食越贵,丝绸也就卖不上价了。原本设织造局、市舶司就有顾虑这点在内。”
白禾似乎有点理解了:“即是说,官营可控制产量与价格?”
假如陆烬轩在这里,他一定会说:垄断为的是话语权——权力。
林阁老干咳一声:“咳。开海市也有许多好处。单说征税一项,那朝廷便不缺还款的银子。对于民间百姓亦是好事。一些工匠手艺人、贩夫走卒也可与外国人做生意。内阁所担心的……也不难解决。只要着定哪些东西不可私人买卖就是,如茶叶、丝绸。”
白禾内心即使再如何不相信,听到林阁老的话也不由得有所动摇。想了想他突然问:“不对,我出宫时分明在京城见到有店铺贩卖舶来品。”
他勾起腰带上挂的怀表示意二位阁老看。
林阁老笑了下解释:“这是外国人自己在京城开的店铺,我朝只禁了海市,洋人若是交齐了税赋办齐手续,在城里购置店面卖些小玩意儿,咱们也不能不让他们来。我记得……是萨宁传教士的朋友吧?前年开始在京城开了医馆,如今也是门庭若市。”
罗阁老点头:“是,有这事。老臣记得是叫医院。前两月医生还进过宫吧?”
罗阁老突然提起许久前的事,打白禾一个措手不及。
白禾眼梢一抬:“确有其事。先前紫宸宫走水,皇上受了不轻的伤,太医署群医束手无策,恰逢萨宁传教士入宫,向皇上推荐了他的医生朋友。皇上接受诊治后果然好了许多。没几日皇上便去了聂州,皇上龙体并无大碍。待回宫后,许是能恢复朝会。”
两人一听好几年都没咋上朝的皇帝下次回来说不定要恢复上朝,仿佛胡子都在发颤。
“皇上何时能回?”林阁老比较急。或者说户部比较急。
“皇上的行踪谁能打探?”白禾一句话怼回去。
林阁老一噎。
罗阁老则说:“这事也不好再拖。内阁等得,聂州灾民等不得。不如请侍君修书一封急递聂州,请皇上酌定。”
林阁老瞪大眼扭过头来,仿佛在问:这么大的事内阁不写信,司礼监不写信,你让一个侍君写信去说?那能说明白吗?!
换句话说,同样一件事由处于不同立场、持不同意见的人来表述,将会呈现不同的倾向,进而影响决策者的决策。
林阁老心里暗骂:都是千年的狐狸,你玩什么聊斋?
罗党媚上,说话贼好听,清流派的沈太傅一家却刚刚捅了娄子,白禾能向着他林良翰才怪!
林阁老赶忙说:“还是请司礼监写信吧。”
元红坐镇司礼监,他是大太监,太监也媚上,但元红做了这些年的司礼监掌印,其在政治上的倾向是“调和”。
调和罗党与清流的矛盾,平衡两党;调和大臣与皇上的关系,平衡朝堂。
林阁老认为白禾会偏心罗党,却认为本朝的“内相”能拎得清。
出乎他意料的是,罗乐并没有坚持,对方缓慢点着头说:“也好。那便请侍君在司礼监说一说,老臣今日不在内阁当值,这就回兵部衙门了。”
林阁老:“?”
罗阁老颤颤巍巍站起来,向白禾行礼,在白禾颔首之后缓缓退出殿外。
就这?
这就走啦?
林良翰人都傻了,回头瞄瞄冷淡着一张脸的白禾,“白侍君……”
“次辅大人留步。”白禾站起身,来到大殿门前,望着首辅大人苍老、蹒跚的背影逐渐远去。待到人出了寝宫大门,他才回过身,“林阁老,我知道清流之人最重清誉,沈太傅虽已致仕,却仍不满我后宫干政。”
林阁老能怎么回?他只能干笑说:“沈太傅一辈子钻研经史典籍,为人是有些古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