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接着和我一一介绍,哪位会做金毛狮子鱼,哪位会做八宝布袋鸡。
我一面听,一面用心记。
他说,这些老家伙当年都跟我对着干,现在全不中用了。
“但你们问问他,万唐居离得了我吗?”老人用手,指向我。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两边的眼角好像被扇了似的,有些沙疼。
师父正在朝两边摇着头说话,扫到我这边,愣住了神,他不知道我怎么了。
我揉了揉眼角,没看他。
————
不知从哪儿起的,他们开始一根一根地匀起烟来,我师父接到手里,也点了一根。这是我第一次看他抽烟。角上有人说:“老杨,你忘了上次是谁坐在这里,说将来这几个徒弟里,早一日有人接你的班,你就早一日享上清福。今天带着徒弟来我们这里拔份儿,有什么意思,我们老胳膊老腿的虽不中用,把你扣下却是可以的,看没了你,是你着急,还是万唐居着急。”
师父扎在老人堆里,跟着打起哈哈。
他说:“你们还记得吗,咱们年轻那会儿,饿了炒腰骚子,炒鸡屁股尖吃,把每个腰子里那点白膜切出来。”一个肥头大耳的人抢过话:“那说明你们店档次高,我刚入行时,炒鸡心头,炒鸡骨尖吃。尤其是鸡心粗的那头,带点脂肪的血管,一刀切下来,爆炒。有时想一想,像是上辈子干的,那时我们一手往后搓,一手往前片,搓完的鸡心头跟一张纸似的。每天店里剩了一堆,把鸡血凝干的血块洗掉后,拿油一拉,放大葱一炒,那个香劲儿,现在我都流哈喇子。”
浓密的烟幕,遮住了墙上的挂钟,我无法辨认出时间。
有位光头老人递给我一根烟,还要替我点上。我赶紧咬在嘴里,躬身侧头。
光头老人说:“你就是屠国柱?”
我说:“是我。”
他的目光着意在我身上停了片刻,就问:“你师父现在还上灶吗?”
我想了想,说:“还上。”
这人张嘴又问:“还上呢?我怎么听他说,早就不上了。”
我的喉咙里,像长出一块豆大的结石一样,使狠劲才能咽下一口唾沫。
他瞧我不说话,便换了个口气问:“他今天够逗的,往常来了也是我们说,他听着。这都快两个钟头了,嘴皮子就没停过,他怎么了?”
我看着老人被他身上的赘肉,赘得直不起腰,就想给他搬一把有靠背的椅子过去。
但是我没有动,我不知道为什么,总之我没有动。
————
后来有一天,我回到家,邢丽浙正在擀饺子皮。
她手上蘸满了白面,回头冲我说:“嘿,把灯开开。”
透过窗外能够看到,天上聚拢着红彤彤的流霞,仿佛紫袍金带一样,光彩耀目。
底下的屋顶、电杆、天线,还有许多鸟儿,全部被压成暗沉沉的一片。
我两眼发直地站着不动。
“呀,火烧云上来了。”她说,“你没见过吗?”
我把灯绳拉了下来,拘谨地坐在沙发椅上。
“茴香猪肉的,你吃多少?”包完了还要煮,全是她一个人在忙活。“快告诉我,好记账的。”
她见我不应声,转过身,弯下腰,用手在我面前晃。
“你是不是吃完了回来的,早说嘛。”她叹了一口气,很深。“你还真要跟我分居怎么着?”
她站在我身前,认真起来。
“屠国柱,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吧?”
她用手捂住我的脑门。
我拽住她的手腕,往下滑,滑到胸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