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姆。”
“西奥多拉。”他回应,并不意外。
“我整理了一些数据,关于三条线索的进展和沃顿的反应。”西奥多拉说,声音在空旷的公寓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会通过加密通道发送到蝙蝠洞。这些都是我通过系统调阅到的宏观信息,没有任何干涉成分。”
“明白了。”提姆说,“你现在在哪?”
“在市中心的公寓。”西奥多拉顿了顿,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窗外某处——那是安德鲁所住街区的方向,虽然视线无法穿透重重楼宇。“安德鲁那边……蝙蝠家族在保护他,对吗?”
“红罗宾在他家附近。如果有异常,我们会介入。”
“谢谢。”西奥多拉轻声说,那声感谢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不能……系统不能保护他。只能提供线索,不能提供庇护。这是设计的缺陷,还是……”
她没有说完,但声音里第一次流露出清晰的困惑,甚至是一丝痛苦——那是她清醒时很少展露的情绪。在这个只有她一个人的空间里,那层用于面对外人的冷静外壳,出现了细微的裂隙。
提姆在通讯那头沉默了几秒,他没有立刻回答。他想起昨夜在医疗舱旁,阿尔弗雷德说的那些话。想起系统界面里冰冷的逻辑,和此刻通讯中这个女孩声音里罕见的动摇。
“西奥多拉,”他的声音放得很缓,像在解开一个复杂的线团,“让我试着理解你的设计,如果我错了,你可以纠正我。”
“你说。”
“镜影系统不定义什么是腐败——那是法律定义的。它不执行判决——那是法院和警察的工作。它甚至不直接‘揭露’——那是记者和调查员的职责。”
西奥多拉轻轻吸了口气:“对。”
“系统做的唯一一件事,是在无尽的黑暗里,为那些已经在黑暗中摸索的人,极其偶尔地、完全不着痕迹地擦亮一根火柴。”提姆停顿了一下,“火柴只能照亮前方一英寸的路。走不走过去,怎么走,会不会被那寸光亮之外的危险吞噬——这些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是他们必须承担的责任。”
通讯那头是长久的寂静。然后西奥多拉的声音传来,比刚才更轻,却更清晰:
“如果我提供庇护,系统就变了。”
“怎么变?”
“它会从‘信息的提供者’,变成‘安全的担保人’。”西奥多拉说,语气逐渐恢复了她分析问题时的冷静,但那冷静下埋着沉重的东西,“一旦记者、检察官、警察知道有人在背后保护他们,他们的勇气就不再纯粹。他们会开始期待救援,计算风险,甚至……可能会去冒原本不会冒的险,因为他们觉得有退路。”
提姆明白了:“而你觉得真正的勇气,必须是在看不见任何退路时的选择。”
“不止是勇气。”西奥多拉纠正,“是责任。权力和责任必须在一起。如果一个记者因为系统提供的线索而获得荣誉,那他也必须为追寻这条线索而承担风险。如果一个检察官因此破获大案,那他也必须面对报复的可能。我不能……我不能把权力(线索)给他们,却把责任(风险)留给自己。那不公平,也不可持续。”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再次出现那种罕见的、几乎听不见的颤抖:
“但我还是会想,当我看到安德鲁在写那篇报道,当我看到玛丽亚上传匿名举报,当我看到大卫把材料发给联邦的朋友……我在想,如果我当初设计系统时,加入一个‘风险评估模块’,或者一个‘匿名撤离预案’……”
“那系统就不再是镜影系统了。”提姆打断她,这次他的声音异常坚定,“它会变成另一个猫头鹰法庭——一个在暗中保护‘自己人’的秘密组织。区别只是,法庭用恐惧控制,你用恩惠控制。但控制就是控制。”
西奥多拉没有说话。
提姆继续说:“你设计的,是一个真正意义上‘非权力’的系统。它不控制人,不保护人,不奖励人,不惩罚人。它只是……存在。像一面镜子,只反射已经存在的东西。而镜子不会伸手把站在它面前的人从火场里拉出来。”
“即使那个人是因为看到镜子里的火光才回头?”西奥多拉轻声问。
“即使那样。”提姆说,“因为一旦镜子伸手,它就不再是镜子了。它会成为参与者,成为守护神,成为他们依赖的对象。然后呢?当有一天镜子决定某个人不值得被照亮时?当镜子判断某条线索太危险不该被反射时?”
他停了停,让这些话沉下去。
“西奥多拉,你给自己戴上的最重的枷锁,不是琥珀金的融合,不是生命的绑定,而是这个:你选择成为一个纯粹的观察者,一个只提供可能性、不提供保障的人。你选择了承担‘不作为’的罪,而不是‘滥作为’的罪。”
长久的沉默。提姆能听到通讯那头轻微的呼吸声。
“提姆,”西奥多拉终于开口,声音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你刚才说的……几乎就是我设计系统时的全部思考。但有一点你说错了。”
“哪一点?”
“我不是纯粹的观察者。”她说,“我播下了种子。我选择了在何时、何地、向何人展示哪一面镜子。这是我的选择,我的责任。所以如果安德鲁出事,如果玛丽亚被报复,如果大卫的职业生涯被毁……这不仅仅是他们的选择带来的后果,也是我的选择带来的后果。”
她深吸了一口气:
“系统不保护他们,这是设计。但我不能因此假装自己没有责任。我设计了这样一个系统,我启动了它,我眼睁睁看着它把普通人推到危险面前——然后我告诉自己,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这太……虚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