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画教室?”
“他说,教室是青春开始的地方。”江梧又展开另一张,“这张是我的。”
这张画的是同一个教室,但角度是从讲台往后看。黑板上干干净净,桌椅整齐,窗外是秋天的梧桐树,黄叶正飘落。
“我上周画的。”江梧说,“想和我爸的画凑成一对。从前门看,从后门看。他来时,我走时。”
苏念看着这两幅画。一样的教室,不一样的视角,不一样的时间,不一样的人。但它们放在一起,就像一个完整的圆。
“还有一张。”江梧展开最后一张纸。
这张是空白的,只在右下角写着一行小字:留给下一个坐在这里的人。
“你要留在这里?”苏念问。
“嗯。”江梧把三张画叠好,放回铅笔盒,又把铅笔盒放回桌肚,“等下一个坐这个位置的人发现。也许他会觉得奇怪,也许他会扔掉,也许。。。他会懂。”
他们坐在座位上,看着空荡荡的教室。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灰尘在光柱里跳舞。讲台上的粉笔盒开着,半截白色粉笔滚出来,停在边缘。
“我小时候,”江梧突然说,“特别怕一个人待在教室里。觉得桌椅会说话,黑板会吃人。后来我爸生病,我经常一个人待着,就不怕了。因为知道,害怕没用,该来的总会来。”
苏念想起自己转学第一天,走进这个教室时的紧张。那时候江梧坐在这个位置,转头看她,眼神平静。就是那个眼神,让她安下心来。
“谢谢你。”她说。
“谢什么?”
“谢谢那天,你让我坐你旁边。”苏念说,“如果没有你,这个学校对我来说,就是个陌生的地方。”
江梧看着她。阳光照在他脸上,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密的阴影。
“是你自己走过来的。”他说,“我只是。。。刚好在那里。”
他们在教室里坐了很久,直到阳光移开,房间里暗下来。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是保洁阿姨来打扫。江梧把钥匙放回窗台,锁上门。
走出教学楼时,天已经有些暗了。门卫大爷还在听收音机,里面在播单田芳的评书:“话说那赵子龙,一杆银枪,七进七出。。。”
“走了,大爷。”江梧说。
“走吧走吧。”大爷抬头,“小梧啊,去了那边,好好的。”
“嗯。”
走出校门,回头看。教学楼在暮色里只剩下轮廓,窗户黑乎乎的,像无数只闭上的眼睛。
“最后一个地方,就是这里?”苏念问。
“嗯。”江梧点头,“开始的地方,也是结束的地方。”
他们往公交站走。路灯一盏盏亮起来,在渐浓的夜色里,像一条光的河流。
等车时,苏念说:“江梧,我会想你的。”
江梧没说话。他只是伸出手,很轻地,拍了拍她的头。像哥哥对妹妹,又像朋友对朋友。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但苏念感觉到了其中的重量。
车来了,很空。他们坐在最后一排,看窗外流动的夜景。商店的霓虹灯,车流的尾灯,居民楼的窗户灯。北京正在亮起来,一点点,一片片。
而他们正在离开,一点点,一步步。
回到梧桐巷时,天完全黑了。九号院里飘出晚饭的香味,吴奶奶在喊:“小梧!念念!吃饭啦!”
他们相视一笑,走进院子。
屋里灯火通明,饭菜已经摆好。三个老太太,两个少年,围坐一桌。今天吃涮羊肉,铜锅咕嘟咕嘟冒着泡,羊肉片红白相间,蔬菜水灵灵的。
“快坐下,就等你们了。”李素英招呼。
他们洗手入座。热气蒸腾,每个人的脸都模糊了。筷子伸进锅里,捞起肉和菜,蘸着麻酱韭菜花。没人提离别,没人提未来,只说这肉嫩,说这白菜甜,说这麻酱调得正好。
但苏念知道,这是倒数第三顿晚饭了。
她吃着羊肉,看着对面江梧低垂的眉眼,听着吴奶奶爽朗的笑声,闻着铜锅里升腾的蒸汽。
她想把这一切都记住。每一个细节,每一种味道,每一寸光。
因为再过三天,这张桌子就会空出一个位置。
而这个冬天,就会永远地,缺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