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看着他。十二年,他长高了,变瘦了,轮廓更锋利了。但画画时的姿态一点没变——背挺直,手腕悬空,眼睛专注得像要把画布看穿。
她在想:这十二年,江梧经历了多少这样的时刻?在多伦多狭小的公寓里,在超市深夜的休息室里,在医院漫长的等候区里,他是不是就这样坐着,画着,用画笔对抗整个世界的重量?
她忽然想起自己曾经问过:画画能治愈伤痛吗?
现在她有了答案:不能。但能让你在伤痛中,找到继续呼吸的节奏。
江梧画了很久。从下午画到黄昏,画到窗外亮起路灯。他没停,甚至没抬头。陈老师中间出去买了饭,放在他旁边,他也没动。
苏念也没走。她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看着江梧画画。看着那幅未完成的街景逐渐丰满:灰色的天空,红色的砖楼,街角的咖啡店,橱窗里的灯光。还有一个人影,很小,站在街对面,看着咖啡店。看不清脸,但姿态很熟悉——是江梧自己。
他在画自己看自己。
最后一笔落下时,已经晚上九点。江梧放下画笔,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他站起来,退后几步,看画。
看了很久。
陈老师走过去:“画完了?”
“嗯。”
“叫什么名字?”
江梧想了想:“《路过》。”
“路过什么?”
“路过十二年的自己。”江梧说,声音有些哑,“路过所有以为过不去,但终于过去了的日子。”
陈老师拍拍他的肩,没说话。只是拍肩,一下,又一下。
苏念走过去,站在画前。她看到了更多细节:咖啡店橱窗的倒影里,有另一个城市的影子——北京胡同的轮廓,梧桐树的枝桠。两个城市重叠在一起,像双重曝光。
“你做到了。”她说。
“什么?”
“把两个世界画在一起。”苏念指着画,“北京和多伦多,过去和现在,离开和归来。”
江梧看着画,又看看她。“是你提醒我的。你说我的画里有爱。画的时候我在想:我爱过北京,爱过多伦多,爱过离开的人,也爱过。。。还在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苏念脸上。很认真,很专注,像在看一幅要画很久的画。
“所以这幅画,”江梧说,“是给所有我爱过的人的。包括你。”
画室里安静得能听见暖气片的水流声。陈老师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留下他们两个人。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大片大片的雪花,在路灯的光晕里旋转,落下。
“江梧。”苏念开口。
“嗯?”
“这次。。。待多久?”
江梧沉默了一会儿。“不确定。妈妈那边还需要照顾,但。。。我想留在北京一段时间。奶奶的墓在这里,画室在这里。。。”
他顿了顿,看着苏念:“你也在这里。”
十二年,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起点。
但起点已经不是原来的起点。他们也不是原来的他们。
“欢迎回来。”苏念说。
江梧笑了。很淡的笑,但真实。“谢谢。”
他们一起收拾画具。洗笔,擦调色板,盖好颜料盖子。动作默契,像从未分开过十二年。
收拾完,陈老师回来了,手里拎着夜宵:“豆汁焦圈,老磁器口的。小梧,你还喝得惯吗?”
江梧接过,喝了一口,皱眉,又笑了:“还是那个味儿。又酸又馊,但想。”
三个人坐在画室里吃夜宵。暖气很足,豆汁很烫,窗外的雪很静。陈老师说些画坛的八卦,苏念说些美院的趣事,江梧安静地听,偶尔插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