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泼墨,镇海司指挥使赵千的值房内,却灯火通明。他独自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白日里那份关于副指挥使马宏与江南盐商往来密切、甚至可能暗中向二皇子输诚的密报,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他心头。
马宏……那个一直与他明争暗斗、仗着几分军功和在三皇子面前偶尔的巧言令色,就敢屡次挑衅他权威的莽夫!竟敢背地里玩这等吃里扒外的把戏?赵千胸口一股邪火蹭蹭往上冒。更让他心惊的是,这密报来得太过蹊跷,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精准地将这把能置马宏于死地的刀,递到了他面前。
与此同时,另一件事也让他心思浮动。那笔如同跗骨之蛆般纠缠他数月、让他夜不能寐的巨额印子钱,前两日竟被一个不知名的“贵人”代为清偿了大半。债主只含糊其辞,说是有人欣赏赵大人的“才干”,愿结个善缘。
债务骤轻的轻松感,与掌握政敌把柄的亢奋交织在一起,让赵千如同饮了烈酒,既飘然又躁动。他需要钱,也需要权,更需要稳固自己在三皇子心中的地位。这突如其来的“好运”,是陷阱,还是他赵千时来运转的征兆?
他反复摩挲着那份密报,眼中闪烁着贪婪与犹疑的光芒。或许……他该做点什么。既能除掉马宏这个心腹大患,又能试探一下那暗中递来“善意”的,究竟是哪路神仙。
就在赵千心潮起伏之际,值房的门被轻轻叩响。
“大人,皇城司云青云大人来访,说是有要事相商。”亲随在外低声禀报。
云青?赵千心中一凛。皇城司与镇海司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即便有公务交集,也多是他赵千去皇城司拜会,何时轮到云青亲自登门?而且还是在这等敏感的时刻?
他迅速收敛心神,整理了一下衣袍,沉声道:“请云大人进来。”
门开处,云青一身墨色官服,身形挺拔如松,缓步而入。他面容依旧冷峻,看不出什么情绪,只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过赵千时,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审视。
“云大人深夜到访,不知有何指教?”赵千起身,脸上堆起惯常的、带着几分圆滑的笑容,亲自为云青看座。
云青并未客套,径直坐下,目光平静地看向赵千:“指教不敢当。只是近日京城颇不太平,前日朱雀大街那场针对贵府马车的刺杀,虽未得逞,却影响恶劣。陛下虽龙体欠安,但对此类事件极为关切。我皇城司职责所在,不得不加紧排查,还望赵大人配合。”
他语速平缓,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赵千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不露分毫:“原来是为此事。劳云大人挂心,那日车内乃是本官一位远房侄女,体弱多病,本是接来京城调养,不想竟受此惊吓,已送回城外别庄静养了。至于刺客……唉,皆是亡命之徒,线索已断,着实令人愤慨。”他将“远房侄女”和“城外别庄”咬得略重,试图坐实之前的说法。
云青微微颔首,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但话锋随即一转:“哦?竟是如此。不过,据本官手下探查,那日刺客所用箭矢,似乎与三皇子府禁卫配备的制式有几分相似……”
赵千脸色微变,急忙打断:“云大人慎言!三皇子殿下对陛下忠心耿耿,对同僚亦是仁厚,岂会行此等龌龊之事?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意图挑拨离间!”他反应激烈,既是出于对主子的维护,也是心底那一丝被说破的不安。
云青看着他,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不可察的弧度:“赵大人不必激动。本官也相信非三皇子所为。只是,既然有此疑点,总需查个水落石出,方能还殿下清白。况且……”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赵千面前那份未来得及收起的、关于马宏的密报一角,“镇海司内部,近日似乎也非铁板一块。若因内斗而予外人可乘之机,酿成大祸,只怕赵大人也难辞其咎吧?”
赵千心头巨震,云青这话,看似提醒,实则警告,更隐隐指向了他与马宏的矛盾!他怎么会知道?难道……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那份密报,还有那神秘的还债人……会不会都与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皇城司指挥使有关?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干笑两声:“云大人说笑了,镇海司上下同心,皆效忠于陛下与三皇子殿下。些许小人作祟,不足为虑,本官自会清理门户,不劳大人费心。”
“如此便好。”云青缓缓起身,仿佛只是来完成一次寻常的公务问询,“京城安危,系于你我之身,望赵大人以大局为重。若有任何线索,随时可至皇城司寻我。”他走到门口,又似想起什么,回头看了赵千一眼,语气平淡却意味深长,“对了,赵大人,赌坊虽好,却非久留之地;印子钱更是刮骨钢刀,还是远离为妙。毕竟,堂堂镇海司指挥使,若因债务缠身而授人以柄,岂不令人扼腕?”
说完,不等赵千回应,云青便推门而去,留下赵千一人僵立在原地,脸色阵青阵白,冷汗竟已湿透了内衫。
云青最后那句话,如同惊雷,彻底坐实了他的猜测!这一切,果然都是云青的手笔!他知道了自己的赌债,他送来了马宏的把柄,他甚至在警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