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轩书房,灯火通明,将窗外深沉的夜色隔绝在外,却驱不散室内凝重的氛围。
烛火在琉璃罩内静静燃烧,偶尔爆出一两声细微的噼啪,映得云青侧脸的线条有些冷硬。他换下了那身破损的夜行衣,此刻身着常服,坐于书案之后,面前摊开着那本自地下洞窟夺回的《澄波录》。纸页泛黄,墨迹却依旧清晰,只是那字里行间记载的内容,却比任何鬼怪传说都要阴森可怖。
沈泽在房中焦急地踱步,脚步声沉重。他方才已听影七简略禀报了惊险,此刻目光不时瞟向里间紧闭的房门,眉头拧成了疙瘩。阿洙被带回后,便被扶进了内室休息,府中略通医术的嬷嬷正在照看。云青虽第一时间派人去请了相熟且口风极紧的太医,但人还未到。
“啪!”
云青合上了手中的册子,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闭了闭眼,似要将眼中翻涌的惊怒与寒意强行压下。饶是他早有心理准备,这《澄波录》中记载的详尽“名录”、残忍“采撷”手法、以及那指向明确的“供奉”记录,依然超出了他最坏的预估。
这不仅仅是一桩连环命案,更是一个组织严密、运作多年、以活人精气与魂灵为祭品的庞大邪教网络!“澄波雅舍”不过是其中一处较为重要的“祭坛”与“加工点”。册子中用暗语记载的“上峰”指令、“同侪”往来,隐隐勾勒出一张覆盖京城乃至更广地域的阴影之网。而所有收集来的“精华”,最终流向,似乎都指向一个被称为“圣潭”或“主上”的存在——与他们在洞窟幽潭底部感受到的那股庞大邪恶意志,正相吻合。
更让云青心头寒意弥漫的是,册子末尾几页,有数条记录,隐约指向了朝中某几位看似与二皇子李琮并无明面往来的官员,甚至牵涉到宫里采办、部分城防治安轮值的细微变动。这些线索琐碎,却如毒蛇吐信,暗示着这邪教势力的触角,远比想象中伸得更长,或许早已渗透进帝国运转的某些细微关节。
门扉轻响,影七无声闪入,身上带着夜露的湿气。“大人,”他单膝跪地,声音平板无波,“‘澄波雅舍’附近监视回报,自子时末刻起,后院内曾有短暂异动与光芒,但很快平息。半刻钟前,有三辆运水车从后门驶出,分往不同方向,已派人分别跟上。茶楼前后门及周围街巷,暂未发现大规模人员异动或撤离迹象。”
云青睁开眼,眸中锐光一闪:“他们察觉了,但尚不确定闯入者身份与目的,更可能是在试探和转移次要物资。”他手指敲了敲桌面,“告诉跟上的人,宁可跟丢,不可暴露。他们的反应,本身也是线索。”
“是。”影七应声,却未立即退下,迟疑了一下,又道,“大人,阿洙姑娘她……”
“太医到了吗?”云青打断他,声音听不出情绪。
“已在路上,片刻即至。”
云青挥挥手,影七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退入阴影。
沈泽终于忍不住,几步跨到书案前,双手撑在桌沿,虎目圆睁:“云大人,那册子里到底写了什么?阿洙她……伤得重不重?”后一句话,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虽不知地下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阿洙被云青抱回来时那面无血色、气息微弱的模样,足以让他心胆俱裂。
云青看了他一眼,将《澄波录》推到他面前:“你自己看吧。至于阿洙姑娘……”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她为制造脱身之机,强行催动秘法,灵力反噬,神魂受损。具体伤势,需等太医诊断。”
沈泽一把抓过册子,飞快翻阅起来。越是看,他脸上的血色便褪得越快,额角青筋暴起,攥着书页的手指几乎要将纸张捏碎。“畜生……一群该千刀万剐的畜生!”他低吼着,眼中是赤红的怒火与杀意,“云大人!证据确凿,为何还不发兵?端了那鬼茶楼!把这册子上的名字一个个揪出来!”
“然后呢?”云青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与他眼中深处的汹涌暗流形成鲜明对比,“打草惊蛇,让真正的首脑和核心教徒隐匿更深?让可能遍布各处的‘祭坛’转入地下?让那些尚未被发现的受害者永远沉冤?还是让朝中可能存在的保护伞有机会销毁其他证据、反咬一口?”
他一连串的反问,让沈泽噎住,胸膛剧烈起伏,却无从反驳。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沈兄。”云青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背影挺直如枪,“我们揪住的,或许只是这头怪物的一条触手。现在要做的,是顺着这条触手,找到它的脑袋,挖出它的心脏。”他转过身,目光落在里间房门上,语气缓了缓,“况且,阿洙姑娘拼着受伤为我们换来的机会和这份证据,不能白白浪费。”
沈泽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满腔的怒火与焦躁,最终化为深深的无力与担忧,重重坐回椅中。
这时,里间房门轻轻打开,府中嬷嬷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忧色:“大人,沈公子,姑娘方才醒了片刻,喂了些温水,又昏睡过去了。气息比之前稳了些,但身子还是烫得厉害,老奴瞧着,不单是外伤风寒,倒像是……伤了根基似的虚乏。”
云青心下一沉。灵力反噬,神魂之伤,最是麻烦,非寻常药石可速愈。
恰在此时,下人引着一位须发半白、提着药箱的老者匆匆而入,正是与云青有旧、口风极严的徐太医。
“徐老,深夜劳烦,实不得已。”云青迎上前,言简意赅,“一位朋友,探查险地时遭遇邪术,似被阴寒邪力侵体,又强行催动秘法遭了反噬,如今高热昏沉。”
徐太医点点头,并不多问:“容老朽先诊脉。”
云青引他进入内室。烛光下,阿洙静静躺在榻上,锦被盖至肩下,只露出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长睫紧闭,在眼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唇上毫无血色,唯有眉头微微蹙着,仿佛在昏睡中仍承受着痛楚。那总是沉静如水的容颜,此刻脆弱得如同易碎的琉璃。
沈泽跟在后面,看到妹妹这般模样,眼圈顿时红了,死死咬着牙才没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