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盈瞥他一眼,虽然没说什么,眼神里却似乎别有意味,纪延朗不自觉解释道:“我同娘说,她回头也得把你叫去问,生怕我硬逼着你去,叫你受委屈……”
“娘才不会这么想。明明是你自己心虚。”
“我有什么心虚的?算了,我也不辩白了,明日你去见了邓大婶和妹妹,便知我这心到底是实还是虚。”
“你不心虚,一会儿晚饭一起同娘说便是,还用得着这么费事?”
“……”纪延朗就是想让方盈主动开口同母亲提起此事,现在绕回来,他也不好再说“你先说”,只能含糊应一声。
方盈又怎会不知他想什么,“邓家救过你的命,娘心里一定是最感激的,你带我去探望,娘只会嫌晚,怎会怕我受委屈?再说我能受什么委屈?邓大婶总不会不讲道理到把我扫地出门吧?”
“不是……”纪延朗说了这两个字,停了一阵,也不知该怎么说,最后只道,“我就是觉得,很难开口再同娘谈及邓大婶母女。”
“为何?”
“我也不知道。”
方盈见他垂眸看着地面,神色苦恼困惑,似乎真的自己也不明白,她想了想,问道:“那一会儿我当着你的面同娘说起此事,你会觉得不自在么?”
纪延朗不抬眸,也没回答,但眉头皱得更紧了,显然答案为“是”。
方盈就奇怪了,难道他们母子因为邓大婶母女有了隔阂?不然有什么不能谈的?啊,或许是因为那次罚跪?也不至于吧,纪延朗虽然有很多缺点,但还不至于因为母亲教训他就心怀芥蒂。
还是当面试一试吧。
“那我也不能等明日你走了再同娘说,”方盈自行做了决定,“真那么干,娘才会觉得不对劲呢。”
纪延朗无法反驳,只好同意,又在房中坐了一会儿,便和方盈一起去李氏那里。
见到母亲,他先提起之前和方盈说过的,大约十五日就会随御驾出征,方盈顺着话请教李氏,该给纪延朗准备什么行李。
提起这个,李氏要嘱咐的可就多了,一直说到饭菜送上来才说完。
于是直等到吃完饭,方盈才找到机会说:“六郎说明日带儿去邓大婶母女那里见个面、认认门,等他出征了,那边万一有什么事,也方便照应。”
“我正要问六郎呢,”李氏笑着看儿子一眼,“他不叫咱们插手邓家的事,这一番出征北赵,那边都
安排好了没有?”
“安排好了。”纪延朗忙说,“邓大婶用那两个使女已经顺手了,邓家妹子学官话也学得像模像样,家里米面都备得足,等明日我们去,再给邓大婶留些钱使,便差不多了。”
旁边方盈听得着急——怎么光说这些,不辩白一句没有不叫娘插手的意思?
李氏听完,脸上笑意果然淡了些,却仍是说:“盈儿第一次登门探望,只给钱可不像话,明日我叫她们备一份礼,你们带着过去吧。”
方盈待要答应,却见纪延朗拼命给她使眼色,她一则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二则此时此刻唯有立即答应才不会伤李氏的心,所以只当没看见,先应道:“哎,还是娘想得周到。”
李氏却已经看见儿子在那儿打眼色,她心中难免不快,但眼看他就要随御驾出征,李氏不想此时再为这个同儿子生气,便忍住了,只说天冷,叫他们小夫妻早些回去休息,明日早饭也照旧在房里用过再来。
这时候外面确实已经很冷,又有风,夫妻两个回房路上便都没有说话,等进到房里,宽了外衣,方盈才说:“你那会儿给我打的什么眼色?娘怕是瞧见了,我看她有些不高兴。”
“我是想叫你劝劝娘,给邓家不用像别的姻亲故旧那样备礼,我们路上现买些吃的带过去就行。”
“那你自己怎么不说?你这一重意思,谁能看得懂?”
“我不是怕我说了,娘多心么?你看她开头就说我不叫她插手……”
说到这个,方盈就更要埋怨他了,“你既然听见这句,怎不当场解释?”
“我……我怎么解释?”纪延朗在榻上坐下,叹了口气,“说,我不是不让您插手,是她们母女只要过平常百姓的日子就好,不用像咱们家似的锦衣玉食,娘还不骂我反天了、居然敢教她如何处事了?”
“……”方盈把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终于明白了,“你没跟娘说过,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邓大婶母女过多么富贵的日子,只要丰衣足食就好,对不对?”
“嗯。”纪延朗点点头。
“为何?你同我都能说得明白,跟娘有什么不能说的?”
纪延朗叹口气:“就是跟娘不好说,一则我不想叫她知道我当日在交趾过得有多苦,二则,娘不会像我们这样想,我若说了实话,她一定觉得没有这么待恩人的,我们自己锦衣玉食,却还叫恩人过寻常百姓日子,传出去像话么?”
“那娘也是为了你的名声着想……”
“我知道,娘定然是事事为我好,但我还是觉着这样安顿邓大婶母女才是最佳之策。她们不必跟咱们府里走得多亲近,我时常过去看看,以后逢年过节,方便的时候,把她们接到你和娘跟前说说话,也就够了。”
他说的这些,方盈倒是能明白,也觉得这样的来往会让邓家母女更舒服自在,但是,“你总不和娘说清楚,娘难免误会,若因为这些母子两个生了隔阂,还谈什么最佳之策?”
纪延朗也觉烦恼,便看着方盈道:“要不贤妻教教我,此事如何调停,方为最佳之策?”
方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