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氏见到这么多信,也顾不上同岳青娥生气了,和程氏一起伸长脖子往小几上看——丈夫一走一个多月,只给家里报过平安,到她这儿一个字没有,她早惦记得不行了。
李氏很快看完手上那一封信,接着又拣起一封,这次一边看一边摇头道:“六郎这字越来越
不像话了,龙飞凤舞的,我险些认不出写的是什么。”
这种时候,方盈向来不多话——因为她知道婆婆其实心里高兴着,并不会真的怪纪延朗。
倒是岳青娥笑着答了一句:“大约军情急迫,没那么多功夫好好写。”
“嗯。”李氏随口应一声,放下信笺,低头看了看没拆开过的三封,从中拿起一封,道,“三娘,这是三郎给你的。”
安氏欢欢喜喜答应一声,上前接过,程氏见状,也心生期待,目光殷切地看着婆母拿起下一封信,等着她叫自己。
不料李氏开口就叫:“盈儿,来,六郎的回信。”
程氏僵在原地,看着方盈走上前接了信,目光不由落在最后一封没拆的信上。
方盈从旁走上前,没留意到程氏的面色,李氏坐在上首,却是一眼就看见了,她心里略觉尴尬,拿起最后一封信,把上面写的字露出来,亮给儿媳妇们看。
“三郎四郎还特意给我写了封信问安。”李氏说着拆开信扫了一眼,“四郎就会偷懒,我瞧他这封信,只是跟着署个名,前面全是三郎写的。”
程氏此时心里又觉丢人又觉委屈,但听婆母这么说,还是得挤出笑来为丈夫说话:“四郎从小惫懒,最不爱写字,但他心里还是想着母亲、孝顺母亲的。”
李氏点点头:“我知道,他心意是同三郎一样的,只是因着同兄长一起,能偷懒便偷懒罢了。你也安心,信中说四郎很好,同胡人交战时,还斩获了敌首。”
程氏答应一声,其后便默默坐着,直到李氏让她们散了,回去房中,才反过味儿来,婆母说这两句,原是安慰她、给她打圆场的。
“这个没良心的!”程氏越想越气,拿起手边茶盏便往地上一掼。
瓷器落地碎裂的声音十分尖锐,侍女们个个吓得好似鹌鹑,低头缩肩不敢吭声。
堂屋门口刚掀了帘子进来要回话的侍女,更是吓得一动不敢动,直到里面叫人扫地,她才转身溜出去,到厢房回刘姨娘的话:“娘子不知为了何事正在发怒,姨娘还是省点儿事,明日再叫大夫来吧。”
歪在床上的大肚子妇人,面色憔悴、声音虚弱:“可我……真的肚子疼。”
“要不叫个嬷嬷来揉揉?等晚点儿,看着娘子不生气了,奴婢再去回话,不然这个样子,说了也是要驳回的。”侍女劝道。
刘姨娘亦无法可想,只好答应。
侍女忙去找程氏安排的嬷嬷,那嬷嬷只说手上有事忙,要她等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跟她往厢房去。到门口侍女掀了门帘,让嬷嬷先进,听院门外有人声,张望一眼,却是三娘来了。
她知道三娘更看不上刘姨娘,忙钻进厢房,放下门帘。
那边安氏进门,听见厢房动静,见到程氏便问:“你房里那个,还老实吗?”
“她有什么不老实的,大着肚子呢。”程氏气还没消,懒得应酬安氏,说话也不似平日谨慎。
安氏知道她生什么气,便从袖子里摸出一张信纸来,往妯娌跟前一拍,“行啦,别生气了,四郎就那么个脾气,让你三伯捎带写了几句话在这里。不过我收着这信,比没信来还生气呢。”
程氏手没动,看一眼矮几上的信纸,又看一眼安氏:“怎么?三伯说什么了?”
“说什么?”安氏冷笑,“让我看顾贺姨娘和那个贱婢呗。我还要怎么看顾?隔三差五就往我这里要钱要东西,我哪回没给?谁没生过孩子,怎么就那贱婢娇气?这也要吃,那也要吃,哼!我倒要看看她最后能生个什么出来。”
她把信纸往程氏那边一推,“你快看看吧,看完一起去贺姨娘那儿,告诉她一声。”
程氏拿起信纸,果然见上面写着让安氏多看顾贺姨娘和刘氏,还有四房弟妹和孩子们。又叫安氏给她传话,说四郎也很惦记她和孩子们,好在没提他们房里那个刘氏。
她心气稍平,和安氏又说了两句,便穿上皮袄,同安氏一起去见贺姨娘。
与此同时,方盈正坐在自己房里望着窗外,跟立春说:“他说写信时,外面正下着大雪,咱们京里怎么到现在都没一场好雪呢?”
“是啊,都数九了,也没正经下过一场大雪。不过北边儿下雪,也不是什么好事吧?仗还能打了吗?”
“他说大雪下得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见,所以趁着休战给家里写信。不过,敌我都在一样的雪天里,对咱们不是好事,对敌军也是一样吧。”
方盈说着收回目光,把信纸重新整理好,想从头再看一遍,却再次被开头那句“盈儿卿卿如晤”给弄得一阵头皮发麻——这人就不会正经写个信吗?
纪延朗不会。他不只不会,还在信里跟她说,他们夫妻之间写信,不用那么工整,想到什么说什么就好,尤其举例说明,像她在家花了多少钱、怎么花的这种,不用记个清清楚楚写给他,只管花就好了。
然后便像是要教方盈怎么随便写一样,半文半白地写了几件行军打仗见到的趣事,末了还很厚脸皮地写:“行文至此,彷佛亲见你坐于对面,笑靥如花,光艳动人。”
方盈重看一遍,已没了面红耳热的感受,只仍觉此人胆大包天——他就没想过这信万一没到她手上,先被人拆开看了怎么办吗?
一起送到婆母手上的,可是好几封信呢!方盈只想想有误拆的可能,都吓得出一后背汗。
还好这种不像话的话并不多,剩下的篇幅,纪延朗一半是回方盈那封信,叫她好好谢谢周从善,多请人家到家里坐坐;再就是邓家母女,说天冷了,邓大婶身体并不似看起来那么好,让方盈每日都打发人过去瞧瞧,若有头痛脑热,尽早叫大夫去看。
剩下最后一段,和前面显然不是同一天写的,说他刚听说张雄的案子,官家不太高兴,叫了燕王去,骂了一顿,问方盈岳父是否有参与此案,又问她收到信时,此案是否审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