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延朗听了,脸上舒适慵懒的神气忽然一扫而空,方盈以为他要认真说什么事,停下来看着他等,他却忽然合上眼睛,沉沉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怎么了?”
纪延朗睁开眼,见方盈捧着自己的手,神情关切,心里翻涌的沉痛,好似得到抚慰,瞬间消退许多,他扯开嘴角,努力笑了笑:“没什么。”
打一场败仗,还学会强颜欢笑了,方盈只当没看出来,继续把冻疮膏搽完,嘱咐道:“手好好放着别动,别蹭掉了,等干了再动。”
纪延朗看一眼自己被涂抹得油汪汪的手背,嫌弃地抽抽鼻子,真个摊开双手,远远放着不动了。
方盈起身去洗干净手,回来另拿一柄粗齿梳子,给他轻轻梳了一阵头皮,如此忙前忙后又伺候了纪延朗小半个时辰,他头发和手上的药膏终于都干了。
起来梳好头、穿上外袍,纪延朗对着镜子一照,笑道:“确实比刚进家门时有人样儿了。”
方盈站在旁边,见镜中人锦袍玉带、身姿挺拔,除了脸仍有些黑,确实有世家公子模样了,也笑一笑,催他道:“快走吧,娘该等急了。”
纪延朗点点头,转身出房门,方盈跟在他身后,沿着游廊走出小院,他忽然站住了。
“怎么……”
方盈开口刚问出这两个字,纪延朗就回手按住她肩,往前轻轻一带,道:“一起走。”
“……”
“你走在后面,我都看不见你。”纪延朗凑近她耳边低笑道。
“……”
“明日去看邓大婶,你同我一起去吧?”纪延朗抬脚往母亲院里走。
方盈走在他身旁,答应道:“好啊,什么时辰去?明日你还要去营里吗?”
“得去点个卯,不过应当很快就能回来,你在家等我吧。”
两人说着闲话,很快回到李氏房里,却见三嫂安氏和四嫂程氏都在座,纪延朗跟两位嫂嫂见过礼,知道她们必是惦记兄长、来问消息的,坐下来便把两位兄长的口信传了。
“当时圣命在身、军情紧急,父亲急着带兵回驻镇州,实在来不及写信,三哥四哥便叫我传个口信回来,好让三嫂四嫂安心。”纪延朗最后解释道。
安氏程氏听说各自丈夫平安无事,都松一口气,安氏又问镇州得守到什么时候。
“这却不好说,从打北赵起,咱们和胡人这仇就结下了,后来又围了幽州那么久,虽然最后咱们落败,但胡人领兵来援的大将也受了重伤,我看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纪延朗说完实话,见嫂嫂们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忙又笑着找补:“不过咱们也不怕他,据城而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李氏接过话来:“不错。三郎四郎这些年随在你们父亲左右,也算身经百战,没甚好畏惧的。”
程氏忙应道:“夫人说的是。儿与三嫂年纪小,叫幽州这一败吓着了,竟忘了父亲战功赫赫,胡人也并不善攻城。”
安氏听她连着自己一起说,心里不悦,反驳道:“四弟妹怕是误会了,我可没忘了父亲能征善战,只是惦记三郎,想知道他们几时能回家罢了。”
“……”程氏尴尬一笑,没回嘴,直接站起身告退,“六郎才进家门,想来夫人有许多话要问,儿就不添乱了。”
李氏没留她,点点头让她走了,安氏故意又多坐片刻,估摸着程氏走远了,才告退出去。
纪延朗等人走了,转头问方盈:“三嫂和四嫂不是一向很要好么?今日怎么……”
方盈笑道:“一家人偶尔有个磕磕碰碰,不妨碍要好。”
“是这话。”李氏赞同,又把纪延朗叫到跟前,问他上药了没有,仔细看过他双手,才叫他坐下,细问这两次大战。
方盈旁边坐着听了一会儿,发觉婆母虽然只问公公和纪延朗几时见过面、又在何时分兵两处、分兵后两边各自打了几场仗、胜负如何,并不涉及别人,但纪延朗一直随扈御驾,这么串下来讲完,整个灭北赵的过程也已清晰了然。
“父亲那几战打得极为漂亮,胡将逃回去之后,再不敢来,我们那边围城太原因此再无后顾之忧,城里那些窝囊废也熬不下去,终于出城投降。”
李氏笑了笑,又问:“攻幽州时,你父亲也是阻援么?”
“父亲最初是在幽州西北,与屯兵的胡人什么北院大王对战,胡将败退,据险而守后,官家命彰德军与其对峙,大军合围幽州城。后来胡人援军来到,那北院大王率精锐出击,想策应援军,父亲率彰德军拦截,激战一场,可惜那时大军已乱,军心不稳,终是不敌。”
纪延朗说这话时,颇为懊恼,倒是李氏一派平静,“胜败乃兵家常事,没什么好懊恼的。那你们后来是在涿州见到面的?”
“是。”纪延朗又讲了一遍他与秦王救驾后赶到涿州的经过,“父亲比我们晚些入城。”
正说到这儿,侍女进来回报:“夫人,二郎回来了。”
李氏点点头,纪延寿很快进来,方盈等他给李氏见过礼、跟纪延朗打过招呼,行了一礼,便要告退回避。
“去吧,今日就不留你吃饭了。”李氏笑着吩咐,“顺便告诉二娘一声,二郎我也留下了。”
方盈应一声“是”,回房的时候就顺路拐去岳青娥那儿,把话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