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商瑾玄是含着怒与恨入睡的。
只是睡梦中有一双若有似无的小手,一直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他从未感受过这种温柔,像他一直渴求而不得的母爱,却又比母爱更触手可及。
他说不上这一夜究竟睡得好不好。明明应该全力去恨,但心中的火却被轻柔的手于无形中拍灭,梦里一次一次地挣扎,如同回到了无力的年幼时期。
很多藏在心底的事情都被勾出来了。
母亲缠绵病榻,每天都以汤汤药药续命。她的寝室中终年充斥着一股浓郁的药味,因为母亲见不得风,因而难以消散。
她最最虚弱的时候,眼睛几乎都睁不开了,但是嘴里一直呼喊着自己,一声一声“玄儿”压抑却清晰。
大夫当时就说,母亲怕是救不了了。
不出三天,她的情况似乎好了些。脸色没那么苍白了,也不再受困于梦魇难以醒来。他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后来他才知道,这只是回光返照罢了。
和母亲的最后一次谈话,即便当时年幼,他至今也一直记得。
“玄儿,你可有什么心愿需要母亲帮你实现的?”
“儿希望母亲健康,想要母亲不再受病痛折磨。”这是年幼的他唯一的心愿。
但母亲只是轻轻笑了笑:“那我努力努力,尽早好起来陪我的玄儿。不过,我倒是有一件事情,想要交给我儿。”
“母亲请讲。”
“今日且还不行。不过我已经把信写好了,就藏
在我梳妆台下的匣屉里。你明日午后再来,找到它,帮我实现了去,可好?”
幼小的少年不懂,但他很听从母亲的话,满口答应下来:“儿一定会全力以赴!”
但翌日未到午后,噩耗就已经传遍了整座府邸:母亲去世了。她似乎是在梦里走的,神色平静又安详,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但这本不该……
母亲去世的那年,她分明才二十岁出头。而自己,是四岁。
他伤心了好久。而梳妆台匣屉内藏着的那封信,也直到丧期结束许久后才被记起。他看完那封信就了解了所有,包括母亲的身世、包括她的病情、包括她交代自己的事情,以及……她对丈夫的恨!
少年本对父亲就无感,无期无盼,可有可无。因为他并不关心自己母子俩,经常一个月都见不到一次。在得知了真相后,这份无感成为了恨。
母亲分明是他的妻,却在别院内住到了死,日夜孤独。
而这个男人在族宅中却还有两房美妾。他最后一次见母亲,甚至是在母亲去世的前两个月。母亲的葬礼上,这个男人也没有落过一滴眼泪。只是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
论宠妾灭妻,他当世第一。
这样一个男人竟然是自己的父亲,商瑾玄深以为耻,胸腹中的恨再一次高涨。他痛苦、窒息、挣扎、却难以逃脱。
“阿玄哥哥……阿玄哥哥……”
耳边是一阵阵轻声的唤。商瑾玄清醒过来,
才发现自己陷入了梦魇。
梦里的一切都很真实,如同亲历。和母亲的最后一面,她脸上强撑着的精神和轻快;丧礼上的男人,面色中的淡漠如同事不关己。
他当时的恨意也很真实,恨不得叫这个男人给母亲陪葬。
姜令蓉看他剧烈的喘,随即抱住了自己的头。她好心疼,知道他很难过,但是她没有办法代替他去受这些,也只能将他抱在怀里。
“别想了别想了,只会越想越难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