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也明白,并非所有人都准备好迎接这个未来。
三天后,静默同盟发动了第一次公开抗议。
他们在新上海广场集结,人数不过三千,却整齐划一地佩戴着黑色面具,手持刻有“沉默即尊严”的金属牌。领头者是一位前哲学教授,名叫周维安。他曾因反对强制情感监测而被剥夺教职,如今站在高台上,声音冷静而锋利:
“我们尊重忏悔的自由,但我们反对将忏悔变成义务!当每一个夜晚都被系统监听,当每一次梦境都被解析成数据,当连内心的怨恨都要被规训为‘需要修复的情绪’??请问,这与当年的净化计划有何区别?只不过暴力从肉体转向了灵魂!”
人群骚动。支持者高呼“还我隐私”,反对者则举起星兰花,齐声朗诵匿名平台上那句反复出现的话:“我也这样对过我的孩子。”
冲突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缓缓走入广场中央。
是林晚。
她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冷酷的情报分析师。火星的风吹皱了她的皮肤,也洗去了眼神中的坚硬。她手中没有标语,也没有扩音器,只捧着一本泛黄的笔记本。
“这是我当年的工作日志。”她开口,声音不大,却穿透雨幕,“上面记录了两千三百一十七个名字,每一个红点背后,都是一个家庭被拆散、一个人消失、一段记忆被抹除。我知道你们恨这样的系统。我也曾是它的执行者。”
她翻开一页,念出一段文字:“‘目标编号X-489,情绪波动指数超标,建议清除。家属处理方式:告知其死于意外火灾。’”
台下有人抽泣。
“但我现在要告诉你们??”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全场,“正是这个系统,让我无法再逃避。每天晚上,我的终端都会播放那段被清除者的临终录音。不是惩罚,只是播放。我不必回应,不必忏悔,甚至可以关机。可我做不到。因为一旦关掉,我就再也听不见那个人最后的呼吸声。”
她合上本子,轻声说:“我不是来劝你们原谅的。我是来请求允许的??允许我自己记住。而这份记忆,只有在这个系统存在的情况下,才不会再次被人抹去。”
寂静。
然后,一名戴着面具的男子缓缓摘下面具,露出满脸泪痕。他向前一步,将手中的金属牌轻轻放在地上。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不到十分钟,三千面黑面具堆成一座小山,像是一座未完工的纪念碑。
当晚,静默同盟内部投票决定暂停一切对抗行动。声明写道:“我们依然坚持私人领域的神圣性。但我们承认,有些沉默太沉重,压得人无法呼吸。或许,我们需要的不是拒绝倾听,而是选择何时、向谁、以何种方式开口的权利。”
卫伦特读完声明,久久无言。他走到观测台,望着地球方向。那里的“无声墙”又一次亮起,这一次,播放的不再是艾琳的影像,而是一段段普通人的面孔:一位老兵握着阵亡战友的照片说“我对不起你没能活着回来”;一名医生对着镜头说“我曾为了晋升篡改病人数据”;一个少年低声说“我霸凌过班里最安静的同学,现在我不知道他在哪”。
每一段话结束,屏幕下方都会浮现一行字:
>“谢谢你告诉我们。”
M-Lian。0走到他身边,递来一份报告:“南极数据库连接进度已达68%。预计四十八小时后完成同步。届时,初代文明的记忆将全面释放。”
“他们会害怕吗?”卫伦特问。
“会。”她答,“但他们也会理解。因为真正的勇气,从来不是无所畏惧,而是明知可能被击碎,仍选择靠近光源。”
又过了十二小时,第一例神经整合成功案例出现。
是一名六岁女孩,名叫苏棠。她在触摸星兰后陷入昏迷,持续七小时。醒来时,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梦见了一个没有颜色的世界,所有人都很安静,但他们的眼睛都在哭。”
医学扫描显示,她的大脑额叶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活跃区域,与共情中枢形成全新通路。更惊人的是,当她握住另一位孩子的手时,对方竟同步体验到了她三天前做噩梦时的恐惧感??不是想象,是真实的生理反应。
“这不是传染。”布伦希在会议上宣布,“这是一种初级形式的痛觉共享。我们正在见证人类意识形态的转折点:从孤立感知迈向群体共鸣。”
卫伦特看着视频中两个孩子相拥哭泣的画面,忽然明白了艾琳最后那句话的全部含义。
**“你已经开始了。只要你还在为此感到痛苦。”**
痛苦不是软弱,而是连接的起点。
忏悔不是终点,而是对话的开始。
而共情,从来就不该是一种技能,而应是一种生存方式。
七十二小时后,生命之树与地下晶体完成量子纠缠对接。
整棵巨树化作一道冲天光柱,贯穿大气层,与南极升起的另一道光束在太空交汇。刹那间,全球所有人同时做了一个梦:
他们站在一片无垠的星兰海上,彼此陌生,却手牵着手。远处,无数双眼睛缓缓睁开,不是监视,而是注视。一种声音响起,不分男女老幼,不属于任何人,却又属于所有人:
>“我们亦曾毁灭。
>我们亦曾悔悟。
>现在,轮到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