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中间的玻璃柜里,静静躺着一张离婚协议书的复印件。旁边卡片写着:
>它曾被扔进垃圾桶,被清洁工拾起,被修补,被归还,被注视,被理解,被烧毁,又被重新讲述。
>
>它不再是一纸契约,而是一面镜子??照见我们如何在疲惫中,依然选择留下一丝温度。
展览开放首日,来了位白发老太太。她在协议书前站了很久,最后掏出一支笔,在留言簿上写道:
>我和老伴吵了一辈子,去年他走了。整理遗物时,我发现抽屉底层有张纸,写着“我要离婚”,下面还画了个笑脸。我没烧它,也没问他。现在想想,也许那不是气话,是试探,是想知道我会不会拉住他。
>
>如果时光能倒流,我就说一句:别写,咱改个错别字就行。
李野看到这条留言时,正陪着老周去医院复查。老人最近走路越来越慢,拐杖敲地的声音像钟摆,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你觉得,咱们算不算也在守夜?”李野扶着他上台阶。
老周喘着气笑:“早就是了。你以为写故事是照亮别人?其实是别人照亮咱们。老杨、林秀兰、那个程序员儿子、云南的老师……他们才是灯。”
检查结束,两人坐在医院长廊等结果。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瓷砖地上,暖得让人犯困。一位护士推着药车经过,车上放着几块香皂??正是那个老牌子。
李野忽然说:“我想加一章,叫《气味博物馆》。”
“讲啥?”老周闭着眼睛。
“讲人们怎么用味道记住爱。比如有人闻到煤炉味就想起母亲熬药,有人闻到机油味就喊乳名,有人一碰檀香味就想起那个不肯扔掉协议书的清洁工。”
老周缓缓睁开眼:“好。但别只写香的。也要写臭的??病房消毒水、下水道返味、垃圾堆旁的腐烂苹果。因为生活不是只挑好的闻。”
李野点头。
那天晚上,他梦见自己站在一座巨大的透明建筑里,四壁流动着千万种气味。每一种都对应一段记忆:婴儿奶腥、旧书霉味、雨后柏油路的气息、婚礼上喷的廉价香水……他看见老杨站在中央,手里拿着扫帚,轻轻一挥,所有气味便如星尘般升腾,交织成一片温柔的雾。
醒来时,窗外已微明。
他打开电脑,写下第一章开头:
>城市从来不缺少气味。
>
>它藏在晾衣绳上的旧衬衫里,躲在凌晨三点煎饼摊的油锅中,附着在公交车扶手的铜锈上,沉淀在老房子地板的蜡痕间。
>
>可我们总是忘了呼吸。
>
>直到某一天,一阵风带来熟悉的气息,我们才猛然停下脚步,想起某个早已走远的人,曾经怎样悄悄爱过我们。
>
>这座博物馆没有门票,也不对外开放。
>
>它只对那些愿意低头、愿意回忆、愿意为一块香皂停留三秒钟的人开门。
他按下保存键,抬头望向东方。晨光正一点点爬上东山的树梢,像无数未曾熄灭的心,缓缓苏醒。
扫帚声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不止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