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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57杀猪娘子 二十四(第1页)

夜雨初歇,山道泥泞。一辆破旧的牛车缓缓驶入西南边陲的雾隐村,车帘掀开一角,露出半张年轻女子的脸。她眉目清秀,眼底却藏着风霜刻下的疲惫,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铁笔形状的铜戒。她怀里紧抱着一卷用油布层层包裹的竹简,仿佛那是她仅存的命脉。

“到了。”赶车的老汉低声道,“这村子偏得很,官府三年才来一次,你真要在这儿落脚?”

女子点头,声音轻却坚定:“有人记得的地方,就不算偏。”

她叫林知意,是苏禾晚年收的关门弟子,也是“记忆巡行者”中最年轻的记录官。她的任务,是将《九州问录》中尚未传播的章节,亲手送入那些地图上没有名字的小村落。这一卷,名为《税吏之影》,记载的是五十年前一场被掩盖的赋税暴动??三百农人因不堪重负,在雪夜里焚毁税册,最终全数被斩首示众,尸体悬于城门七日,连乌鸦都不敢近前啄食。

可如今,这段历史只在《通鉴》里留下一句:“永宁六年冬,西南民乱,已平。”

林知意知道,真正的历史不该死在纸页之间。它该活在人的嘴里、孩子梦里、老人咳嗽时断续的讲述里。

她背着竹简走进村子,借住在一户姓陈的寡妇家中。那妇人有个八岁的儿子,名叫阿满,总爱蹲在井边画些歪歪扭扭的字。见她来了,便仰头问:“你是教书先生吗?”

林知意笑了:“我想当个讲故事的人。”

当晚,她在屋后搭了个草棚,点起一盏豆油灯,在墙上贴了一张手绘的地图,上面标着几十个村庄的名字,每一个都对应一段失落的历史。她开始写告示,贴在村口的老槐树下:

>**明日子时,井台讲史??《税吏之影》首讲。

>内容:谁该为饥饿负责?

>携疑问而来者,赠墨丸一枚;携抄本而来者,可换《疑思启蒙》残页。**

消息传得极慢,却又极准。第二日子时,井台周围竟聚了三十多人,有拄拐的老人,有裹着头巾的妇人,还有几个翻墙溜出来的少年。他们沉默地坐着,像一群等待雷声的大地。

林知意站在井沿上,打开竹简,第一句话便是:

“你们知道为什么每年交完‘秋粮’,家里就再没米下锅了吗?不是因为收成不好,是因为有人把‘六斗’记成了‘一石’。”

人群微微骚动。

她继续道:“五十年前,这个村子里有三十二户人家一起站出来,要求查看税册。他们说:‘我们识字,我们要看账。’结果呢?三天后,官兵来了,说他们是‘聚众抗税’,当场杀了十七个,其余的押去充役,至今没人回来。”

一个老农突然颤声开口:“我爹……就是那年走的。他们说他逃役,可他明明是被抓走的!”

林知意望着他,轻轻点头:“您父亲的名字,在《税吏之影》第三页,写着:陈大川,雾隐村人,识字,曾为村塾助教。”

老人猛地捂住脸,肩膀剧烈抖动。

林知意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展开念道:“这是当年一位逃出生天的账房先生临终前口述的证词:‘每一笔虚增的税银,背后都是一个孩子的饿哭、一个母亲的跪求、一个男人的断骨。而我们这些写字的人,若不写下真相,便是帮凶。’”

她顿了顿,环视众人:“今天,我不是来讲过去的。我是来问??你们愿不愿意,成为下一个写下真相的人?”

寂静中,一个小女孩举起手,正是阿满的妹妹。她怯生生地说:“我能……把我爹记的账本带来吗?他说今年的‘免征户’名单上,漏了好几家。”

林知意眼睛亮了:“当然能。而且,我要请你当第一个‘民间记账员’。”

她从包袱里取出一枚小小的铁笔徽章,别在小女孩衣襟上。那徽章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是从地底钻出的根须,终于破土而出。

讲史持续到天明。散场时,已有十余人自愿加入“传火小组”,承诺每月抄录一段禁史,送往邻村。林知意将《疑思启蒙》的残页分发下去,又教会他们用暗语标记传递路径??比如在柴堆旁插一根带节的竹枝,表示“有新文待取”;在晾衣绳上挂一双倒穿的布鞋,代表“风紧,缓行”。

然而,第三日清晨,村口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两名驿使模样的男子闯入村子,直奔保长家。不久后,全村被召集到祠堂。一名身穿青袍的监察官立于香案前,冷冷宣布:“近日查得,有逆党假借‘讲史’之名,散布妖言,蛊惑民心。凡私藏《九州问录》者,视为同谋,罪同流放。”

他目光扫过人群,忽然指向林知意:“你,昨夜可是讲了《税吏之影》?”

林知意不退反进,上前一步:“我讲的是真话。若您不信,可调阅当年税册原本。若原本已毁,那更说明有人怕人看见。”

监察官冷笑:“真话?朝廷编修的《通鉴》才是真话!你一个女子,妄议国政,该当何罪!”

话音未落,人群中走出陈寡妇,怀里抱着一本破旧账册:“大人,我丈夫生前是里正,这五年来的税单我都留着。您要不要核对一下‘减免户’的数目?”

又一人站出,是村中学塾的先生:“我也存着一份《疫源考》手抄本,去年瘟疫时靠它救了十七条命。若这也算妖书,那我宁愿做个‘妖人’。”

越来越多的人站了出来。有人掏出藏在灶台后的《庶民列传》残卷,有人从神龛底下取出《劳工约法》的拓片,甚至有个瞎眼的老裁缝,背诵起她女儿默写的《无声录》全文,一字不差。

监察官脸色铁青,挥手命人搜查。士兵冲进林知意暂住的屋子,翻箱倒柜,却只找到一堆写满批注的空白纸页??真正的竹简早已被转移至山洞,由阿满带着几只狗连夜送去下一个村子。

“人可以抓走,书可以烧掉,”林知意被押上囚车时,对着村民高声道,“但只要你们还记得一个数字、一个名字、一句问话,火就不会灭!”

囚车启程那日,全村人默默站在路旁。阿满追出十里,塞给她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是他用炭条一笔一划抄下的《税吏之影》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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