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明到昏暗,似乎没过去多久,两轮红月即将重叠在一起,比往日里要更亮一些。
月光朱砂般倾泻而下,苏予辞抱着昏过去的姜稚鱼,身后,是早已被毁得彻彻底底的归墟界内。
青铜铸造的半圆巨门再一次浮现在半空之中。
容絮走近,伸出手,苏予辞转眸,手慢慢松了,姜稚鱼便从一个怀抱,换至另一个怀抱。
一道法诀打入无尽门,厚重的铜门缓缓开启,转瞬之间,他们的身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界外,归墟海底。
容絮面无表情地看着坍塌成一片废墟的蛟龙殿,楝花紫的瞳仁环视一周,最后,静静落到姜稚鱼的脸上:“身体弱,总不能让她跟着我们一同露宿野外。”
苏予辞转身,海底幽暗的光线仿佛被揉碎的青玉,层层叠叠的波纹在他绮花般艳丽的脸上织出流动的纹路:“来时便也如此,容道友岂会不知?”
他似笑未笑地望向容絮,慢慢地说:“这时候倒心疼不舍上了?未免太迟了些。”
等苏予辞说完,容絮忽而展开笑颜,目不转睛地描摹着姜稚鱼的眉眼:“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总不能一错再错。”
苏予辞没有应答,心中蔑然,抬眼,半空之中,青铜大门正在逐渐隐形。
容絮掀眸,轻飘飘地望了一眼,开始有点不耐烦:“苏道友再不出手,可就来不及了。”
他可腾不出手。
苏予辞看了看,抬手挽起银弓,袖口下滑,扣弦时白皙修长的尾指微蜷。弓弦震颤的刹那,血色的箭矢飞射而出,瞬间穿透青铜门扉上的太极生死图。
接二连三,连珠疾射,当最后一箭破空时,苏予辞收弓,无尽门应声而碎,化作片片碎屑,消散不见。
这世间再无无尽铜门,此后,也无人再能进这归墟界内。
掸了掸褶皱的袖口,苏予辞觑着他,语调冰凉:“容道友这般体贴入微,就是不知道姜姑娘领不领情了。”
“我做什么又不一定非得让她知道,”容絮幽幽叹了一声,“我心安即可。”
说完,转身往前走,又顿住脚步,背对着苏予辞,用一种轻松含笑却更加显得阴阳怪气的语气道:“但愿苏道友能维持本心,不要变得同我一样才好。”
苏予辞盯着容絮的背影,没有出声,乌黑细密的睫毛垂落,遮住了眼底的暗色。
透明的薄膜屏障遇符即破,容絮将姜稚鱼全身护好,便离开了。
等只剩苏予辞一人时,他终于有了反应,笑了笑,唇上薄薄一层艳红:“可以身死,可以溃散,但不准。”
唯独这件事不准,低下脊骨,放弃尊严,像狗一样,要我盲目,要我卑微。
银白的宽大袖口垂落,正好将手腕上的合背钱遮住,苏予辞虚虚压住袖摆处用朱红丝线绣着的红梅,侧身望向明月。
浮生引已经到手,亓官绥的神纹他必要夺之,哪怕前方是深渊,他也要冒险试上一试。
出了海,极目所至,唯有连天的白沙,嶙峋的怪石散落四处,最高的岩峰顶端,稳稳托着一轮流转的交叠红月。
按照记忆里的路线,容絮抱着姜稚鱼走向石洞。
石洞里的一切在姜稚鱼被掳走后没有发生丝毫改变,就像她从未离开一样。
床上摆放着她的毛毯,容絮将人放了上去,弯腰,拾起滚落到地上的夜明珠,摆放在床头。
在容絮替她掖被时,姜稚鱼眼皮动了动,一下子睁开眼,额上冷汗涔涔。
她就这样掀开毛毯坐了起来,恍惚中,下意识抬手。
之前那些事她记得清清楚楚,一点没忘,现如今,姜稚鱼不知要如何与容絮,与他们共处,哪怕只一会儿,她都无法忍受。
姜稚鱼盯着放在她身侧的手看了一会儿,又慢慢压下眼帘。
“你合该恨极了我,”容絮收回手,矜雅的声音在她头顶高高在上地响起,“我知道。”
姜稚鱼一声不吭,或者说,她根本不想同他说话,也无话可说。
容絮面容冰冷地看了她片刻,随即悠悠闲闲地笑起来:“姜姑娘怎么不说话啊,是还在生气吗?”
“我、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她是怨恨的,可也是害怕的,她没有与之抗争的勇气,到最后还是结结巴巴开了口。
神思不属时,姜稚鱼的脑海不知为何突然冒出一个十分突兀的念头来——
早知道当初那一巴掌她就该再用力一些,最好是一巴掌把他的嘴抽坏,让他讲不出话来。
容絮静静盯着她看,秀美清丽的脸浮现出了然的神色,语气轻柔得像是在和她致歉:“我明白了,姜姑娘一定觉得我是个坏种,最好是能再给我几巴掌,要是能让我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