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三郎回忆了一下,笑道:「隔壁这间宅子,后来又被转手售卖了一遭。是个大户买的,好像是位姓黄的娘子,当初,是他家管事来签的书契。」
这些宅子的前世今生,都被康三郎如数家珍。
「这黄娘子不常来住,偶尔会有她家的仆婢来打扫修葺院子,是个难得的好邻居。」康三郎的一张巧嘴,把杜时笙心中的担忧,尽数打消了。
「好邻居」便如后世所说的「好婆婆」一般,钱多事儿少不常见,对于现下极为小心谨慎的杜时笙一家,倒是真的难得。
事急从权,杜时笙也没再多看其他宅子,便与康三郎一起,去与柳娘子签书契了。
出乎意料的是,柳娘子见到竟是杜时笙一家租这宅子,当场又将租金抹了个零头。
「咱们都是市井里摸爬滚打的,挣钱着实不易,你就租这两个月,我怎好收那许多银钱。」柳娘子热络地握着杜时笙的手,又嘘寒问暖了一番家里人的情况,方才签了书契。
「下回去锦和坊看望娘子一家,许久未见过小五儿了,怪是想念的。」
临走之时,柳娘子还特地提了一句小五儿。
韩记成衣铺子曾经找过孙阿婆绣花样子,是以柳娘子与孙阿婆还算相熟,她对长相俊美的小五儿一见如故,很是疼爱。
杜时笙看着柳大娘子已洗去铅华的面庞,心中难免感叹,如此玲珑剔透的一个人,为何却不能事事如愿呢!
康三郎瞧出了杜时笙所想,回去的路上,他有意无意地笑道:「平康坊一年能从良的歌姬,多说也不超过一只手去,从良后能有柳大娘子这美满生活的,又能有几个?韩大掌柜亡妻那几个孩子,哪个不是亲亲热热地喊着柳娘子阿娘?所以,就算是不能生养,年老之时,也是不必愁的。」
杜时笙哑然。
康三郎说的没错。
她心底里愿所遇的温暖之人,皆能事事如愿。可这世间,又有几人真的能所愿皆所得呢?人活一世,不过是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①,何必庸人自扰,掬着那么多繁文缛节?
想到这,她脑中又闪过那张白皙沉静的面庞。他与她之间那道身份的沟壑,当真就不能逾越吗?
「康三郎当真是水晶心肝,想的这般通透,儿受教了。」杜时笙真诚道。
「这……哈哈,我这牙行,只要客人们都能笑着进来,笑着出去,我也就满足了。」康三郎谦逊道。
从锦和坊回去,两位医师已经离开了。
孙阿婆喝了药,气色好了许多。她抓着杜时笙的手,红着眼圈问道:「阿笙,你能否与魏郎君说一说,我想去见见那拐子,问问他,当年到底将我的女儿拐去了何处……」
孙阿婆晕倒后,杜时笙便已听巧环说了这事。
现下,她见孙阿婆又有些激动,便连忙出声安抚了一番。
待孙阿婆又昏昏沉沉睡去,杜时笙便叫来了巧环丶阿泰和小五,将昨日之事的万般厉害说明,告诉几人万不可说出一个字去。
几人惊之馀,便都乖乖应下,帮着杜时笙一起收拾东西,准备今日便搬去锦和坊。
「小娘子,我去找一辆马车吧!」阿泰看着院中的大包小裹,自告奋勇地向院外跑去。
「怎的这时长寿不来了?」巧环小声嘀咕着。
说罢,见杜时笙看向自己,巧环吐了吐舌头,赶忙道:「小娘子,我去你房里再看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急用的物件没有带走。」
杜时笙颔首,心内却是在琢磨着方才巧环的话。
的确,长寿除了晨间露了一面,怎的就再也没见过踪影?平日里不需要他时,早晚都要准时出现,可今日,他既知自己看了新的宅子,怎的反而不露面了呢?
难不成,是魏郎君那边,出了什么情况?思及此处,杜时笙的两道柳叶弯眉,不自觉地拢了起来。
「小娘子,这药是不是也要带着?」
这时,巧环从杜时笙的东厢房出来,手中拿着一个小巧精致的莲纹瓷罐,交给了杜时笙。
这并不是杜时笙的药罐子。
「你在哪里找到的?」杜时笙问道。
巧环眨了眨眼,回道:「这不是小娘子的吗?我方才在东厢房床边捡到的,还以为是小娘子收捡东西时滚落的。」
杜时笙看了看这罐身上甚是熟悉的花纹,又打开盖子闻了闻。
这味道,似是昨夜在他身上隐隐闻见过。起初自己还道,他身上为何会有药味,可后来,便只记得那怀抱的温度了……
杜时笙顾不及脸红,电光火石间,猛然想起,他昨夜进门时,用一物打落了黑衣人手中的匕首。想来,那物便是这药罐了。
可他为何要随身携带一个小药罐呢?难道,是他身上原本就有伤?
杜时笙睫羽微颤,微微抿起了唇,难怪他迎敌的身形有些迟滞,定然是因为受了伤的缘故。可经历了这番折腾,他的伤,现下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