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张利口!这也叫深情,朕都不认识‘深情’两个字了!”康熙的眼角垂了下来,一片冷光。“他是孔家出身,此书一旦刊印影响力巨大。可他是孔家人,朕不能抄家灭九族。你去见他,悄悄地罢了官派人送他回去孔家,这一次南巡,朕就不去孔府祭祀了。……给了官儿不好好为国为民效力,朕还听说孔家人在抱怨他们碌碌无为以祭祀先人为生,——慢慢的,收回来曲阜,包括孔家的一百万亩祭田,要他们和其他人家一样,自己奋斗碎银几两吧。”
帝王淡淡的一句,要打压下去孔家几千年来凌驾世人,乃至各朝代皇家之上的地位,收回来曲阜这个孔家的国中国,以及要孔家奢靡无度的一百万亩祭田。
“儿臣遵旨。”终于等来这一天,打破朝廷必须尊孔拉拢读书人的恶性循环,四爷的心里并没有高兴,面上也没有表露出来什么。
四爷起身穿鞋下炕,行礼的时候瞪一眼胤祥。胤祥一个激灵,忙爬起来,膝盖僵硬一个踉跄,四爷忙给扶住了,那一瞬间四哥身上火热的温度穿上来,胤祥的一滴热泪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咬牙站稳了,跟着他四哥一起行礼。
“汗阿玛,儿子告退。”
“退下吧。”康熙望着地砖上那滴晕开的泪水,心尖一颤,龙脸越发冷的挂了霜,一出口,声音跟外头的雪花似得冻死人。
“再胡闹,朕要人抬着你送去你四哥府上。”
“!!!”胤祥吓得一个哆嗦,忙作揖真诚道:“汗阿玛,儿子知道错了。儿子回去一定好好反省。”
康熙一眼看见他苍白的小脸,生怕自己忍不住,挥挥手。
胤祥一愣:汗阿玛罚了一场跪还有多大的火气,一句话也不说。
四爷一把拉着他转身。
两个儿子一前一后的身影看不见了,康熙无奈地摇摇头。
索额图、胤禩……不管是谁,要胤祥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知道他的性格一定会来闹一场,逼得老四出面来求。……好吧,康熙承认,他也想逼着老四一把,看他对孔家人、天底下的读书人,到底是什么态度?
吩咐年羹尧去老三的府邸前跪着,为的是兄弟情深,康熙信。可他真能对八旗学院乃至天下读书人的势力无动于衷?康熙还是要试探试探的。
胤祥啊……康熙轻轻地一闭眼。
兄弟两个出来里间,在小太监的伺候下穿好貂皮大氅,出来清溪书屋迎面一阵呼啸的西北风吹来,冷冷的,要人清醒冷静的。
胤祥瞄一眼四哥那看如常的模样,耷拉着脑袋,跟一个犯错的小幼崽缀在四哥的身后。
四爷走路慢,一步一步跟丈量好似的,宛若配合大地的一呼一吸一般的慢。胤祥亦步亦趋地跟着,这般慢慢活动活动,再运功暖一暖膝盖,倒也是好受一点儿了。
四哥怎么不问问我?不生气?对了,这里是畅春园那要注意着。他胡思乱想的,一不注意鼻尖撞上他四哥的后背,忙退后一步继续跟着。
一抬眼,四哥还是步伐不变地走着,胤祥一握拳,到底是因为四哥毫无回应的模样,眼里再次含了泪。
畅春园里的西北角响起一阵阵仪仗队训练的声音,各个院落的宫女太监嬷嬷也都在忙碌。
马上是皇上南巡的日子了,宫女太监嬷嬷们也想凑上南巡的名单,远远地见到四爷和十三爷一路走来,扫地收拾东西修剪花木的手脚不由地麻利一点儿,等到两位爷走进,忙靠路边站好默默行礼。
天边翻起来一抹玫红色的火烧云。四爷领着十三弟经过法兰西大喷泉,出来畅春园的大门。
“四哥?”胤祥一脚跨过高高的门槛,糯糯地唤一声。
“嗯。”
胤祥的小心脏一突。四哥要是继续不搭理,他还挺难过的。可四哥搭理他了,他又心虚紧张起来了,总觉得这次闹腾的错误比他自己想象的大,大到四哥都不和他冷脸了。
“……四哥,你生气了?”
“嗯。”
胤祥不敢再说话了,膝盖上隐隐的疼痛要他更难过。吸着鼻子,额头冒汗,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小样儿,因为皮肤特别太白,出汗特别明显。
四爷看一眼。正月里这么冷的天气,满大街没有几个出汗的。
“膝盖还能撑住吗?”声音低沉压抑。
“能。”声音嗡嗡的,勾着脑袋,一听就是闹脾气那。
西北风呼啸,哥俩个从侍卫的手里接过来自行车,迎着大风慢慢地蹬着,一路沉默地朝吏部而来,四爷找到孔尚任的官凭文书,再去国子监找掌院悄声嘱咐清楚,因为孔尚任不在国子监,派小厮去找孔尚任,一圈绕下来,回来雍郡王府邸,已经能是炊烟袅袅,落日余晖了。
脚步声轻轻地落在傍晚安静的小径上,一路上经过的下人寥寥,偶尔才有个挑水的下人路过,几个管事有面子的仆人上前请安。
胤祥一直盯着四哥的表情,眼见马上要到书房了,面对那熟悉的台阶和书房外间的木门,徒然一阵害怕,腿肚子打颤,不由地脚步慢了下来。
他四哥的怪脾气,书房里没有暖炕,只是屋子里设计的冬暖夏凉,两个人又都是年轻火力壮,进来里间脱了貂皮大氅放在罗汉床上。
一身雪青色缎高丽纳大花纹长袍,腰间扎条同色金丝蟒纹带,乌黑的发辫束起以镶碧鎏金发饰在脑后,修长的身体很自然地舒展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让人觉得高不可攀、低至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