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玛法留的。”弘晖拉着玛法走到书桌前,胤礼端着珐琅彩虞美人花瓷碗,恭敬地捧给康熙:“汗阿玛,先用一碗奶汤。”
康熙接过来碗,在幼子和孙子殷殷切切的目光中,一饮而尽,温热的奶汤要肠胃舒坦,人更舒坦:“好喝。谢谢胤礼和弘晖。”
“玛法,这是弘晖应该做的。”弘晖眉开眼笑,一头跑到里间,在水盆里绞着一个毛巾,捧出来,小大人的模样:“玛法,擦擦脸,吃点心用膳哦。”
康熙:“……”
用着没绞好还在滴水的毛巾,康熙一面享受孙子的孝顺,一面在心里骂四儿子指不定在家里怎么指挥弘晖那。
胤礼笑着,他想和老父亲近,但他就没有弘晖侄子的大方,如果没有弘晖侄子在,他都不敢留在清溪书屋到现在。弘晖乖巧地拿着用完的毛巾回去里间放好,他双手推着一个珐琅彩小碟子给康熙:“汗阿玛,这是皇祖母和皇额涅送来的萨其玛、韭菜盒子。”
康熙心里更暖。劳累一天,各种争斗耗费心神,一回来有老母亲妃嫔们惦记着,有儿子孙子顾着,他很是满足。
小太监搬来椅子,康熙坐下来,用了一块萨其玛,用筷子夹着一块韭菜盒子用着,一眼看到弘晖和梁九功从里间出来,都是一脸灿烂的笑容,自己情不自禁地也笑。
弘晖站在玛法跟前儿,一脸神秘地指着碗碟显摆:“玛法,这是阿玛要工部新送来的碗碟哦,粉粉的好看哦。”
康熙这才注意到,这碗的主题纹饰是山石花卉,花的品种是虞美人。虞美人在粉彩里特别常见,但在珐琅彩里极不常见。而且这和平常的虞美人花图案不同。窑工巧妙地避开了虞美人最常见的大红色,采用了不常见的粉色。
碗心画了几颗瓜果,有蛇足之嫌,但在这类碗中却是异常罕见,多了一抹童趣,一看就是特意给胖孙子赏玩的。康熙用左手摸着孙儿毛茸茸的桃心头,赞道:“这碗好看,玛法很喜欢。尤其这图案设计,粉色的虞美人花,雅致。”
弘晖大为开心,小胖肚子一挺,眉飞色舞的比划:“玛法,弘晖喜欢啊。玛法,弘晖用小碗喝奶汤,多喝了一碗。十七叔叔多背了一篇文章哦,十七叔叔和弘晖背书给玛法听哦。”
康熙:“……”胖小子是喜欢碗,还是喜欢他阿玛特意给他做的碗?
“好~~你十七叔叔和弘晖背书。玛法听听你们叔侄两个一天的学习。”
胤礼一听,还有他的份儿,紧张。可他一看老父亲自在地吃着韭菜盒子,弘晖侄子挥舞着胖胳膊给他打气,他眼眶一热,就当是陪着大侄子了。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
一个六七岁,一个三四岁,清脆的背书声响在康熙的耳朵里,要他一时忘记所有的烦恼。而毓庆宫中,太子暴跳如雷地大吼:“混账!混账!”一脚踢的书房门吱呀吱呀作响,胳膊疼脚也疼,眼睛更疼,心口撕裂地疼。
身形高瘦的杜默臣在四月天里,急得一身汗,急急地安慰:“太子殿下,您莫要着急。皇上说了,要每个人上章程,说明还有回旋的余地。”
太子一转身,红着眼睛瞪他一眼,在人群中找到贾应选的身影,目光阴森森的要吃人一般:“那个幕僚那?”
贾应选吓得脸上一白,“扑通”跪下来:“太子殿下,那个幕僚还没有找到。奴才派了好多人去找,可就是不见人。”
“再去找!”太子嘶吼一声,气急败坏地坐到他的圈椅上,浑身气势勃发,咬牙切齿。“一定要给孤找到他!是他告诉孤,矿场目前是关键的,可是他的人却不见了!”太子的声音里有一股毫不掩饰的杀机。
“是是是!奴才再加派人手去找。”贾应选磕头起身,吓出来一身的汗,幸亏现在人多,太子殿下没有给他一脚踹过来。
可是杜默臣等人都好奇了,杜默臣直接问:“太子殿下,幕僚是谁?矿场的事情,是他提出来的吗?”
太子黑沉沉着脸默不作声。
贾应选安排小太监奉茶,上点心,也顾不上这边。其他人面面相觑,都是纳闷,什么幕僚,在得到太子殿下的赏识后,居然能自己不见了?
要说这个幕僚,那可真是有来头。
他就是之前在索额图府上的那个幕僚。
给了索额图一份建议,人不见了。
如今给了太子一份建议,人又不见了。
四贝勒府上,后书房,一色儿的原木家具,朴素简约,书桌上三盏蜡烛光橙黄,照的一个屋子都多了几分柔情。
四爷端坐书桌后,手捧一本书在看。高斌和饽饽坐在下首的小桌上各自捧着一碗面,狼吞虎咽。
一份红烧肉、一份酱萝卜,一份清炒韭黄,色香味俱全。时不时筷子碰在一起打架,两个人互瞪一眼,一起挪开那一块子红烧肉。
苏培盛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碗里是两杯清茶,一个银壶,两个空小碗。他放下物事,拎着银壶给倒了两碗奶汤,送回去托盘,又进来拿着剪刀剪着烛花。
等他们吃完了,出去漱口用茶回来,四爷放下书本,关切道:“坐下来,以后出门,身上记得带着一些点心,万一过了饭点儿,可以垫一垫肚子。”
高斌心里一暖,恭敬道:“哎。谢主子爷关心。”
饽饽经过这几年的历练,身上的风尘气完全不见了,精神气十足,眉眼干练精明。粉嫩嫩的浅青色缎子圆领直身长衣,绣小朵点金水绿卷须花,袖口滚葡萄花边纹,下面一条藕荷色织银丝百褶裙,外套一件雨过天青玫瑰纹对襟褙子,皆用燕子盘扣点缀。妆容精致,雪白的肤色映着柔青色的衣衫,恍若江南浣纱溪边一株临水照影的碧绿烟柳。
带着金钏的双手放在身前端坐着,一抹文静流露出来。一双杏眼,柔情似水的目光凝注上首的主子,脆生道:“四爷,您一直要我们关注的邬思道,我们查到,他本是扬州书院有名的才子,府试乡试连战连捷,中秀才举人都是头名。康熙三十五年应试南京春闱,因为名次问题,纠集四百余名落榜举人,抬着财神拥入南京贡院,遍城撒了揭帖,指控主考王名堂、副主考钱海生二人贪贿收受,把个南京科场搅得四脚朝天。朝廷将江苏巡抚连降两级,王、钱二人革职罢官。因为那次科举有徐乾学的次子参加,徐乾学和朝廷保证没有舞弊,朝廷就保留了名次。他一气之下名次也不要了,离家出走至今。幸亏他走了,否则他真要被报复的不知道怎么死的。他在外头这么多年,行踪暂时查探不出来,可能是听说徐乾学去世了,重新冒头。”
四爷安静听完,沉思不语,邬思道?名字熟悉,这身世也熟悉。难道又是“故人”?
高斌发现四爷不说话,试探着分析道:“爷,属下根据戴铎先生的建议去找他,他不答应来府里做幕僚。却去了索额图的府上做幕僚,给出来建议‘好名声’,离开。索额图倒下后,因为太子殿下在营救相关的人,听说了他的名声,他被找出来,给太子殿下的建议‘矿场关键’,再次离开。……属下怀疑,他是在试探。我们跟他这么久,发现他性格偏激但真有能力。虽然心高气傲,但一腔热血不减,忧国忧民,日常言语愤世嫉俗。应该是在看索额图和太子殿下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