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请进来。”四爷笑了一下,一起身,站在平安居屋檐下。
天上大雪仍是搓绵扯絮一般。就听见了院子外木屐落在鹅卵石小道上,发出的“咕咕”的声音。定睛一看,只见八贝勒推开院门进来,打着一把银葫芦杏黄罗表大伞,一件靛青出风毛毛皮里子斗篷,罩着一身月白底子五彩织金纹样缎面出风毛长袍,束了腰,慢慢地走近,四爷四顾一望,并无二色,远远的是青松翠竹,八弟一身蓝色如装在玻璃盒内一般。
伞挡着人的半个身体,然后缓缓露出靛青狐狸暖帽和半张脸,增加了一些神秘感,微微一笑,更是显得八贝勒温柔儒雅,而八贝勒的脸本身就是属于文雅的那种,像是从画当中走出来的人一般,只是站在那里,环境就多了一些清冷肃杀的感觉。
“四哥。”八贝勒轻唤一声,走近两步,并没有上台阶进屋檐,就这样站着,又唤一声:“四哥。”
“八弟来。这里站站。”四爷指着靠墙靠屋檐的一株红梅,八贝勒奇怪,真走了过去。天色暗下来四爷看不清,伸手拉着他走进一点,靠近红梅站着,仔细打眼一瞧,点点头:“果然下大雪穿鲜艳的好看,这样鲜亮多了。”
八爷:“……”
八爷看着混账四哥这一身鲜艳华贵的大红锦裘,暖帽上的珠缨金珠红宝石一点,身上的朱红一片,拉着自己的手上的翡翠扳指一晃,只叫人觉得是个盛世中富丽温柔的梦境。闲云野鹤般的惫懒俊脸在白雪中孤单而快乐地笑着,是这尘世中最无拘无束的追梦人。
闻着四哥呼吸中的酒气,八爷望着微微潮红的面颊好奇地问:“四哥,你吃酒了?”
“刚大哥和三哥来,一起用了晚食。”四爷眯了眯眼,微微觉得脸上发烫。他有五六分醉。
“弟弟刚送福晋去找四嫂,四嫂领着小四嫂子们和孩子们,正在东延楼一带烧烤。”
“嗯,黄泥筑就矮墙,有结冰的池塘和芦苇,有数楹茅屋。外面有两溜篱笆墙。篱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下面分畦列亩,种植着蔬菜和鲜花,养着鸡鸭鹅等家禽,……是孩子们耕种的地方,烧烤正好。”
“是啊,寂寞的雪夜里,茅屋里传出来一阵阵欢声笑语,酒香混合着烤肉的香味寂寞的空气里,大红、雪青、天蓝……的羽毛缎斗篷毛飞舞,孩子们在一边玩,多好,……”那么和谐、欢快、美丽,只是一眼,就要八爷心驰神往。他苦笑:“弟弟知道,弟弟不是那样快乐的人,远远地看一眼便开心了。”
“那是给女子们和孩子们玩乐的。”四爷摸着下巴,沉吟道:“这个时候,打马去郊外,傍山临水河滩之上,田野里白茫茫一片,偶见乡村城郭,时而炊烟袅袅,诗情便随着炊烟升到碧空之中。“
“然也。这才是男儿豪情万丈。”胤祥的声音响起,人却是在外头不进来。“八哥,你要不要去吼一嗓子?要不弟弟们陪你出去浪一浪,找几个豪侠一醉方休?”
“就知道八哥做不来这样的放纵。”胤禵的声音响起。“四哥,我们刚去看平郡王了。还有完颜家来人说,和素和留保得病好不容易养得都好了,今年保证不敢熬夜读书了。得了教训也是好的。要完颜小嫂子不要担心。”
四爷:“知道了。邬先生那?”
“在后头如意斋赏雪赏梅花那。”胤祥嬉笑:“四哥,邬先生酒量好好。”
“你们注意不要受凉。”四爷嘱咐:“照顾好邬先生。”
“知道~~”胤禵的声音。“我们自己玩,四哥你要没事,今天早点休息。”
四爷今天却是困倦了,看一眼老八还站在台阶下,问他:“进来坐着。站久了脚冷。”
八爷正看着这红梅走神,闻言微微一笑:“越看大雪和红梅一样最是好看,生机勃勃的。可是大红,弟弟是穿不出来的。”
“什么穿不出来?你小时候不是天天大红灯笼?”
“……”
这就是面对长辈兄长姐姐们的小尴尬之一,你略矫情一二,他们立即将你戳破的跟小时候光屁股娃娃一样。
八爷抬脚上来台阶,收好伞,发现四哥已经在屋里温酒,不由地一笑。
“松岭太平春酒,四哥今年自己制的?”
“是隆科多十年前制的,今年挖出来送来一坛子。”
“隆科多,……”八爷在台阶上跺跺脚,挑起来大红猩猩毡的厚帘子,一进来,发现书房里还没有烧炕,冷冷的,要人发热的脑袋里多一丝清明。
搬一个绣墩,在火炉边上的坐下来,八爷这才发现手冷的冰一般,看着火苗窜起,试探着温酒的铜盆,借着火炉周边的温度烤着手。上好的红罗炭不呛人淡淡的烟雾轻灵,四爷觉得酒的温度差不多了,端下来酒壶和小铜盆,示意他:“手放在一边熏炉上,你的衣服上带着毛。”八爷不听,挽高袖子,就要“乖乖”地在炉子上烤火,现在火苗试探自己的手了。
两个小厮机灵地抬来一座掐丝珐琅景泰蓝熏炉,还给八爷拿来一个脚炉和手炉,顿时手脚都暖和起来。手炉上童趣胖鲤鱼纹样,鼻腔间香气充盈,八爷品位一番,不禁道:“四哥,这香气干净,柠檬酸中微苦,像是小熊喝醉了吐出一个个泡泡,毛茸茸的小爪子着急地挠小脑袋,拍小肚皮,你专门给孩子们研究的香?”
“嗯。”四爷在方形茶桌上的茶盘里,随手拿了两个白玉蜗牛酒杯,手里银酒壶倾斜。
八爷双手端过来一杯,和四哥碰了一下轻抿一口,酒正好热到酒温与体温适宜的时候,酸、甜、醇、香最是适宜,一口下肚,唇齿之间的酒香悠然散开。而当温热滑过咽喉落入腹中那一刹那,即觉毛孔顿开,感觉好似体内的热气徐徐升腾,驱寒暖胃,畅然舒适。
宛若一个温和绵柔的美人在怀中化开,全身都暖了,便再也忘不了那香甜滋味了。
八爷不由地笑出来:“冬日里,大雪中,烫上一壶春酒,慢品细灼,有感于薄醉,也似能看到生活细碎以外的另一番天地了。”
“温柔乡情醉处最是。”四爷挑唇。
“所以啊,四哥你这金管家、高小头领、将来都培养的好孙女儿、好女儿。”八爷矜持一笑,瞧着四哥眼里的疑惑,一仰脖子一饮而尽白玉杯中酒:“四哥,弟弟知道你忘记了。按照弘,……”历“的喜好来。”
四爷:“……”
“无论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都能见到人人在忙着拉帮结派。像一个个勤奋的蜘蛛,编织着属于自己的网络。网越大、越结实,捕获就越多,……”八爷接过来银酒壶,给两个人添上一杯,微醺地一笑。“四哥你看,这些人不敢在你身上弄鬼,就在你的后代身上琢磨富贵。可是他们呀,千算万算,”没想到,弘历“那小子,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纯血的,没有一丝感情的,就,……”一眼看见罗汉床的小机器人。“就和这机器人一样。”
四爷:“……”
良久,四爷轻轻吐出来一口酒气,目光落在手中清澈橙黄的酒液上,好似看到过去,好似看到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