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身月色底竹纹长袍,满面风尘,大踏步朝她走来,眼眸只牢牢盯着对面的女子,重逢里安着那么多那么多的错愕、惊痛和不可置信,如同惊涛骇浪,澎湃在他眸中。良久,他轻轻言道:“莫怪小鸭,是我要见姑娘,一年不见,姑娘变成贵人了。”
她冷冷一笑:“是呀,我没死,财产也没有被你一家人夺去,活得好好的。”垂了眼睛,幽幽地望着手里的梅花。
静默中,年轻男子淡淡一哂,眼睛定定地看着她的肚子,似是自嘲:“我原不信。姑娘。于是青春之夜,红炜之下,冠缨之际,花须将卸。思心净默,有殊鹦鹉之言,柔情暗通,是念凤凰之卦。……一年不见,姑娘和别人女心忒忒、男意昏昏。”
“哧”的一声。
“我今天来见姑娘,乃是为了一本书。这本书,可是姑娘所刊印?”年轻男子从袖筒里摸出来一本书,精致的封面上的妖娆花纹,要懂行的人一看就知道是艳书。
“是我又如何?”一抬头,这女子定一定神,扬眉笑道:“我就是要告诉你的家人,我除了你,还有男人要我。我心甘情愿给他花银子买书画,就是不给你家里一文。”
“这样?”他笑意痛楚,冷冽如碎冰,“我九死一生从边境回来,先赶去看了家人,满心欢心去见你。可是所有人却告诉我,你走了,进京了,……”
“是的。我走了,进京,做了太子殿下的外室。”
有风吹过,吹的雪花簌簌作响,像落着一阵急促的冰冷暴雨。阳光透过梅花叶子细碎的间隙落下来,仿佛两个人之间一道没有温度亦无法攀越的高墙,此时此刻,他们再也不是过去的自己。
“你走吧。我不想再见你。”年轻女子抚摸肚子,眉眼冷漠。
年轻男子因为她隆起的肚子眼里一抹沉痛,哑声道:“我还有一句话。我已然知道你刊印书本的原因。姑娘,你将我们过去的诗词写在书本里,……我只告诉你,你的行为,会给你带来祸事。姑娘,我总是希望你好的。我和好友进京准备科举,本不想打扰你。你只知道太子殿下的身份能保护你,岂不知太子殿下的身份尊贵,安能容得下这样的艳曲?快将市面上的书本尽可能地收回来,和太子殿下道歉吧。”
年轻男子的身影看不见了,这女子痴痴地看着雪地里的一条脚印,再一低头,看着自己的大肚子,手里的梅花花枝“咔嚓”折断,眼里一片疯狂的倔强。
“本为良家子,大家寡妇,一朝私奔,为两方家族所不承认,变成外室……”云锦园庭院里,梅花树边,梅玉香坐在琴边,面带迷人的微笑,素手调琴,琴声铮铮,宛若他内心的不平静。
太子殿下的外室,也是外室。孩子即使是阿哥,也是没有继承权的外室子。一曲毕,他摇头失笑,喃喃自语:“心气高傲的近春园,始终是近春,不是春,以为怀了孩子,就有资本着急了?”
一个青衣丫鬟悄悄走进来园子,福身行礼:“小主,赵国栋管事来了。”
“嗯。近春园还有什么消息?”
“有。近春园的主子,在陈老夫人和李老夫人游玩的时候,故意出门拦着轿子,还,特意戴着一件宫里的宫花,艳丽辉煌。还,和两位老夫人说了两句话。”
梅玉香怔怔,若真如小丫鬟所说,近春园的那位,在通过怀孕、印书,通过两位老夫人故意露出来的风声,逼着仁慈不忍心打胎的帝王要她进门?太子知道吗?还是参与谋划?
他铮然抬首,看牢小丫鬟清秀的面庞,轻轻道:“孩子很重要吗?……”
吓得小丫鬟惊骇异常,口不择言地道:“小主,您才是太子殿下心尖上的人。近春园那位乱折腾,孩子能不能生下来都不一定那。”
“哦~~”
梅玉香缓缓起身,一阵风吹来,吹落一片花瓣在他肩膀上,他转头看着,红红的梅花花瓣上,还有片片未化的雪花,如同他一颗火红的心,裹着一层冰霜。
梅玉香凄然一笑。
近春园的那位,通过各种手段,自己那?不断献上计谋和财物,再成功又如何?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太子的身边吗?
“走吧。”他轻轻开口,领着小丫鬟抬脚走出去园子,去见太子殿下派来的赵国栋,宛若女子细巧的小碎步里,带起来大雪后的寒气。
四爷和哥在午门口分开,诚郡王去礼部关心关心京畿地区办学的闹腾,他骑着马要回来府里,半路被工部的人找到,去了一趟作坊,又被两个弟弟找到,要他们跟着去办事,回来府里,先去前院的小跨院,见了平郡王。
平郡王正在院子里散步,欣赏雪后的美景,盛开的梅花。
“爷,平郡王,我们爷来了。”身边是小厮行礼的声音。他迫不及待地抬头,一转身,目光所及之处,四爷一身石青貂绒端罩豆青长袍,满面惫懒,施施然走来。心中有一股滚热的强力激荡汹涌,只觉得一直抵在心头的那束惶恐被这样的暖流冲击得即刻化了,整个人欢喜得手足酸软,一动也动不得,几乎要委顿下来。
“四贝勒,?”是不是我能回家了?喉咙堵住,他不敢置信的目光,落在四爷的身上,隐隐地期盼着,又害怕听到更可怖的消息。
四爷听到他的话,因为他的笑容,心里一软。又因为他的眼神,露出来安抚温和的笑。
晃着八字步走来,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迎着洋洋洒洒的太阳,一口白牙都笑了出来。
“平郡王,你能回家了。”
这一声回答,是告诉我——能回家了!
平郡王耳中轰地一响,直如打了个响雷一般,他怀疑自己眼花了,认错人,做梦了。他几乎不能相信,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双足本能地一动,只想跑到他面前大声地问出来,问出来所有的不甘和愤怒恐惧和伤心。
“是真的。”
四爷那标志性的懒洋洋的声音响在耳边,懒的和太阳一样。
平郡王激动热泪滚滚的眼里,四爷一身豆绿石青,裹着冬日暖阳、满世界的白茫茫,宛若救苦救难的菩萨,是萨满大神派给他的神明。
管家安排他回家的马车等等,平郡王情绪激荡又到了用药时间,四爷也没打扰他,回到正院用杯茶,说起来,四福晋也为平郡王高兴,特意来到前院,不放心地嘱咐:“平郡王,有件事,我要和你说说。你的福晋动了胎气,你回家后,好生安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