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体在霞光下如同天神一样皓洁庄严,山风如梭,他宽大的袍袖被风吹得微微鼓胀,飘扬若三尺碧水。
八爷只觉得心中怦得一跳,四面暮色,无限温软清凉的秋日微风,静得如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取过来香案上一串供奉的金刚菩提佛珠,两手大拇指一起数着,眼睛微闭。
香案上供奉的沉香和鲜花弥漫芬芳,他们两个对坐着,都是风姿出众的人,脊背挺拔默默地念佛,这般画面看在别人的眼里,美好的好似一幅画儿。谁能知道,其实他们是两辈子的仇人那?
八爷冷冷地瞧着他平静如波的眉眼,心里恨得想要死死地咬他一口,恨不得生吃了他的肉,却又不敢不能,那恨得眼珠子都滴血,牙齿咬着嘴唇出血,嫣红一片,也没有发觉。
良久,安静的佛堂里,再次有温润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随着小风传到窗外的一簇菊花、连翘花上,花瓣儿嫩嫩的,开的如斯洁白纯净。
四爷还在打坐念佛,好似睡着了。
于是八爷微笑,带着血的唇瓣,也如同花儿氤氲盈盈。一串话吐出来,也是带着血的温柔。
“四哥,你猜到了吧,调兵是弟弟安排的。但是,那枚印章,不是弟弟准备的,弟弟也在查。四哥若有消息,麻烦告诉弟弟,感激不尽。”
回应他的,只有徐徐风声,绵长均匀的呼吸声。
第三天早上,康熙在大帐里召集群臣议事,突然一个军士快步跑来,递给梁九功一个快马急件,梁九功不敢怠慢,立即呈给康熙,四爷心里暗想,莫非和太子有关,太子被废外人看着只要一道诏书,可具体操办起来,是很复杂的,难道是十三弟?他凝视康熙的面色不由地心里一紧。
康熙一面看着,一面脸色渐渐凝重,最后猛地站起说:“吩咐快马每日来报信!”外头跪着的军士,高声应道:“嗻!”磕完头,转身快跑而去。
康熙坐下后沉声说道:“传旨!十八皇子胤祄病重,即刻准备回京。”又接着道:“朕要见扎什郡王。”梁九功身子一抖,磕头领旨后,匆匆而去。
帐内当班的太监都大气不敢喘地静立着。四爷难免心里惴惴,如今事情怎么发展他是一点头绪也无,难道十八弟这辈子还是熬不住?他拼命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任何一点有关十八阿哥的事情,只能告诉自己小心着。
今天的事情很多,好不容易熬到议事结束,才发觉自己竟然一直坐着一动没动,现在走起路来全身还是僵硬的。康熙自己接见蒙古王爷们,又是商议了一个时辰。蒙古王公们明天送康熙,再陆陆续续地离开,也开始收拾东西。
一路上,周围虽人来人往,忙着准备行囊,却都压着声音,全无前几日的热闹。四爷静静地往回走,想着该如何快速把答应家人的礼物都整好。
又要跟着处理政务,又要准备礼物。但也许因为一再告诉自己千万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出任何差错,所以虽很累,但精神却还好。晚间正在让几个太监小心打包裹,忽听得远处嘈杂的声音,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一面留着心,一面继续忙着手头的活。
过了一会,嘈杂的声音没了,又恢复了先前的安静,四爷也没再理,直到把所有礼物包裹好后,又放置妥当,这才回了万壑松风殿看看太子。
一进暖阁,八贝勒胤禩就面色严肃地迎了上来,拉着他坐好,小声道:“看样子,四哥还不知道。”四爷怔了一下,忙凝神细听,“太子爷刚发疯要出去散步,谁也拦不住,骑了蒙古王爷进献的御马,引得蒙古人闹了起来,说是献给皇上的御用之马,却被太子拿来玩耍,如此大不敬,瞧不起他们。”四爷一眨眼,御马放在马厩里,太子去马厩做什么?
忙问:“皇父怎么说?”胤禩悄声道:“还能怎么说,为了平息蒙古人的怒火,当着所有蒙古人的面斥责了太子爷。”他轻叹了口气。“这要是我们任何一个,在十八弟病重的时候,抢蒙古人的御马取乐……啧啧。”四爷听完后,静静地看着他。
想了会,认真叮嘱胤禩道:“明天早上动身回京,一路上不管多累,一定要打起精神,否则一个不留神,只怕就是大祸。”
胤禩忙点头,“四哥放心,我也这么想的。只还是要和三哥说一声。”两人又默坐了一会,遂洗漱歇息在关押太子的隔间。可心里担着事情,不知道这件事情究竟会对现在的形势有什么影响,虽然大致结果知道,可具体的过程却无从而知了,所以睡的不安稳。
四爷是基本上都不记得了,他临睡前还奇怪,小的时候,还能记得隆科多和他福晋闹腾的事情,怎么现在记忆越来越模糊那?
八爷这个先知用处现在也变成半吊子。哀怨地想这样变化下去,将来他先知的优势都要没有了。听四哥睡梦中不停地翻身,好似终于找到一个舒服姿势了,两只胳膊抱着他的脑袋,好似抱着一个抱枕一般,八爷惊吓的差点条件反射大叫出来。
混账雍正!
这都是什么破毛病!
八爷小心翼翼地钻出来脑袋透口气,又被抱住,被折腾的一夜无眠,早晨起来看着老大的两个黑眼圈,嗷的一嗓子,抓住雍正的胳膊就咬,被发疯狂笑的胤礽一嗓子吓得魂飞魄散。
八爷:“……”爷到底是什么命啊,被废的太子也能吓半死!
康熙四十七年十月十八日,在皇家三兄弟被关押的第四天早晨,康熙顾不得等大雪化了,命令大队人马用最快的速度出发。
十九日,浩浩荡荡的大营开拔,因为快报传来十八阿哥的病情又加重了,康熙的表情很是神伤,所有御前侍奉的人都提着一颗心,小心伺候着。众位皇子也都面带忧色。就连记不住哪一个是十八弟的老大胤禔都叹了口气,表达怜惜。唯有太子胤礽的表情最是复杂,恨意、不甘、夹杂着不知是真是假的忧伤。康熙听马齐说了,亲自去关押三个儿子的地方看了看,果不其然。一张老龙脸极其冷淡,要人无端地多了几丝惧怕。
一日清晨,四爷正睡得迷迷糊糊,忽听得苏培盛在帐外的声音,他和胤祉胤禩忙坐了起来,让他进来。他进来后,安也顾不上请,只是快步走到四爷身边,大冷的天,胤祉胤禩忙随手披了件衣服,凑了过来。
苏培盛面有余惊地道:“爷,昨日夜里皇上大怒!”四爷和胤祉胤禩都是轻轻‘啊’了一声。他道:“太子爷昨夜竟在帐外用小刀隔开御帐从缝隙偷窥皇上,被皇上给察觉了,又惊又怒,当场就把桌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上。傅尔丹赶着增调了侍卫守护在帐外。”
四爷和胤祉胤禩听完,都是一脸不敢置信。胤祉看看窗外,秋日太阳高照,大惊失色:“现在什么时辰了?我们竟然睡的这么晚!太子出去都没有发觉吗?”太子不光偷偷出去,还竟敢做出如此大不敬的事情。
苏培盛又匆匆说道:“巳时了。爷,昨天夜里你们都中了迷香。现在外头乱着那,王剡和熊赐履几个大臣又在围堵皇上,和皇上哭着。”
太子爷势力大着那,被关押也能迷晕人跑出去!兄弟三个听完,忙起身穿衣洗漱,苏培盛和其他几个小太监也在一旁伺候。都知道事情紧急,早膳就不用了。
急赶了几日路,终于到了布尔哈苏台行宫,快到京了。大家正松了口气,想着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了。四爷却心神越发绷紧,八爷更是紧张的夜不能寐。
因为八爷记得,上辈子康熙就是在塞外行宫第一次宣布废太子的。这辈子居然还发生了太子偷窥御帐的事情。四爷没有记忆,凭借他的直觉,他也知道,将出现大事,吩咐自己的人行动说话都加倍留了心。
晚间梁九功正准备伺候康熙歇息,三份快报送到。康熙看完后,低垂着头,静静地把手中的三张纸张一寸一寸地揉成了一团,紧紧捏着纸团的手上青筋绷起。梁九功隐约猜到,不光有十八阿哥的病情,还有通州军营和九门提督的兵马动静。
恰好,一些个毓庆宫臣工在王剡和熊赐履的带领下,例行一日又去和皇上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