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还有。”康熙说道,“你去老三府上,把《古今图书集成》的目录取来,再要一套《清文鉴》。叫老四去澹宁居见马齐,户部的差使还是要他管起来,去年大旱,今年江苏、浙江等地农民开展夺粮斗争,再找时间去巡查一下黄河河防,把情势汇总儿奏朕,看哪些省该免赋,哪些府该赈济,都要心中有数。刑部这个季节没有大事,你告诉老八,和陈廷敬商议一下博学鸿儒科考试的事:派谁主持南北闱,出什么题目,拟一个密折条陈奏进来。”李德全不是太监里记性最好的,但他用心。康熙说一件,他点一下脑袋,垂手听完,在心里又原原本本复述两遍,见康熙无话,方哈着腰退出来。
最近因为复立太子的事情闹腾,他发现康熙放在床头的书本,每看一本便召见一次胤礽,问半个时辰话,一共召见了八次。今儿是最后一本了,他寻思着,康熙该对太子复立的事情有说法了,最近几天特意凑上来等着差遣,果然等到了!
心情好,一路上见到嫉妒他的小太监,他难得的给一个笑儿。去了毓庆宫,和二爷复述了皇上的口谕。李德全出了宫,先去三爷府上,再去四爷府上。到八爷府时,已近傍晚,李德全和八爷素来没有瓜葛,皇上又越来越重视太监们和皇子、大臣们勾连的事情,他不想在这多呆。
八爷府上不知道什么喜事,人来人住十分热闹,长廊下五光十色琳琅满目,到处堆的都是下头官员们送的礼盒,合府上下家人们跑马似的穿着单衣收拾着,兀自人人冒热汗。八爷胤禩请了胤禟、胤俄、胤禵正吃酒,还有揆叙、王鸿绪等等一干人都来了,都聚在西花厅。
见李德全传过旨就要走,胤禩笑道:“汗阿玛刚赏了我两坛子山东老醇。来来,吃两杯再去!”
李德全张着眼看看,胤俄胤禵挥臂扬眉,吆五喝六地正在相战,胤禟跷足而坐一张大黑脸含笑不语,其余的人也都满面春风谈笑说闲话儿,只阿灵阿起身要走,因笑道:“八爷您折煞奴才了。奴才是哪牌名的人能坐着,奴才还要回去复命那。”
“算了吧你。”胤禟一手执壶,一手拿杯,喝得满面通红,笑着把李德全让进花厅,在隔扇屏风一个空桌子边斟了酒,说道:“老李来喝酒,我和你说几句话——听说礼部准备给二哥册封礼了,是吗?”
李德全一个劲地赔笑儿挡酒,可是后头胤禵和胤俄也出来了,盯着他。
他一欠身,由不得满面赔笑,说道:“国家大事,奴才不敢知道。据奴才的小见识,这几次内务府给二爷送文房四宝,都是以前的规格;前儿苏州织造司送贡,主子赏二爷的是早先太子的那些物件,一件不多,一件也不少。昨儿毓庆宫王公公还叫人把太子的衣物帐被都拿出来晒了,又叫修太子爷的杏黄马车,……不是瞎子,谁还看不出个苗头?”
一席话说得屏风两边的人尽皆无语,都住了酒,交换着目光。这些琐碎事虽也时有耳闻,却难得李德全说得这样条理。胤禵眼珠子骨碌碌转着还想问话,李德全已经起身,赔笑道:“奴才得去了,回去伺候主子爷歇午晌呢!”
“慢一步。”胤禟知道这人胆小,拉拢不住,因似笑不笑地说道:“听说新任毓庆宫总管安排了原敬事房总管顾问行,可是有的?”
李德全忙道:“内务府昨儿才说,大约这两日他就过去侍候了。”
胤禩从屏风后踅过来,坐在牡丹绣墩上舒了口气,目光幽幽地闪动着,说道:“之前毓庆宫出来一些小太监,派往我府里几个,李德全,你和皇上说一声,就留你那边使唤,可成?”
毓庆宫之前清减人员,更是各方找关系逃出来不少宫女太监,各个皇子府上都有。李德全一是被缠得有点发急,二是也真怕这个廉郡王的好人缘儿不敢拒绝,只好低头道:“奴才尽力照办,不过——”
“给老李拿一百两黄金来!”胤禟忽而冲外吩咐一声,又道:“我八哥要的是这片心。办成办不成,不在乎。”
李德全傻傻地站着,面对王柱儿双手捧着的鲜红锦缎上的,金光灿灿的一百两黄金,他伸手摸摸烫手地缩回来,吓得两眼发直拔腿就跑,跑得飞快好似后头有狗在追,倒是要八爷府上不好追上。他惴惴不安地回宫,一头一脑的汗,磕磕绊绊地回复康熙的问话,康熙一眼看出来他的不对劲。
“怎么回事?老八给了你多少红包?”康熙沉了脸。
李德全吓得“扑通”跪下,哭道:“皇上,是,是,一百两黄金。皇上,奴才……奴才,喜欢。皇上,奴才……奴才有罪,皇上,……奴才跑了回来,仪态不整,皇上赎罪……”砰砰地磕头,倒竹筒子地全说了。
康熙一眯眼。老八好大的手笔,老九又抖起来了?
乾清宫总管太监梁九功年老了最近还生病了,一直在休养,一般不上值。魏珠备受康熙信赖,办事也灵活,但康熙并不是只用一个人的皇帝,不管是朝廷还是内宫。见李德全办事机灵有忠心,便越发使唤的多了。
八爷拉拢人的手段,是别人不能比的。毕竟,他目前只是一个收入中等的小太监。而这黄金是位高人旺的老八送的。
墙上的自鸣钟滴答滴答,一下一下地响着,李德全一个劲地磕头,很快,地砖上多了一抹血色。康熙审视书案前磕头的年轻小太监,良久,屋子里静的只有时钟的声音,和李德全“砰砰砰”的磕头声音。
康熙负手踱步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
“知道,他为什么给你黄金吗?”康熙的声音缥缈的好似从天边传来。
“……知道……皇上……”李德全不要命地磕头。
“知道,梁九功,为什么在休养吗?”
“不……知道,知道了……主子爷。奴才万万不敢。”
“嗯。下去吧。”
皇上没有处罚,要李德全吓坏了,主动去慎刑司领了十大板子,还是提着心夜夜做噩梦。李德全万万没有想到,梁九功休养,居然有这样的内幕。梁九功在他心里,是太监的标杆,是偶像,是天神,是目标。他做梦也想不到!他被康熙吓得糊涂了,屁股上伤还没好,一个噩梦醒来连夜跑去景山找休养的梁九功。
“梁爷爷……”李德全跌跌撞撞的,狼狈不堪地跟着挑灯小太监进来寝室,一眼瞅着穿着睡袍的梁九功红光满面的大白馒头脸,这哪里是有病?他好似看到一百两黄金变成自己的脑袋咕噜噜掉地上,心肝儿颤抖,缓缓跪下来,抱着他的大粗腿呜呜地哭着:“梁爷爷,救命。”
梁九功听着他的哭声,轻轻地叹气。
“你收了吗?”
“……没。真没……。”
梁九功点点头。
每一个被皇上看重的小太监,都要经过这一关一关一关又一关。
过去了,可以飞黄腾达,不亚于一方知府巡抚甚至青史留名。过不去,便是一方粪土了,和贪官儿们一样,遗臭万年。
他微微低头,一双眼睛锐利地盯着这个记着四爷的恩情,胆子小,还知道一点大义,更孝顺祖母家庭简单的机灵小太监,道:“你做得好。皇上既然没有处罚你,说明这事情过去了。——从今天开始,你是我干儿子。”
太子复立,仪式隆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