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到人了吗?”张岱问。
“逃了。但在其藏身处发现一本手抄乐谱,名为《破阵乐?逆调版》。”
张岱展开一看,脊背发凉。原本雄壮激昂的《秦王破阵乐》,在此谱中被改为阴仄交错、七声错乱的诡异旋律,每段结尾皆以低八度长音收束,恰合“乐魇咒”的启动频率。
“此人意图用逆调《破阵乐》替代庆典正曲。”他冷声道,“一旦奏响,不仅会扰乱仪仗队列,更可能诱发士兵幻觉,酿成宫变。”
他立即面见太常卿宋卓,呈上证据。宋卓大惊,连夜奏报皇帝。翌日诏令下达:圣寿大典所有乐舞须经协律郎亲审三遍,未经钤印者一律禁演;另赐张岱“紫袍鱼袋”,特许持剑入宫,总揽礼乐安全。
权力陡增,危机亦随之而来。第三日黄昏,张岱归家途中遭遇刺客。三名黑衣人自屋檐跃下,刀光如雪。幸得赵岭警觉,提前埋伏护卫,激战半炷香时间,毙敌二人,擒获一人。
审讯中,俘虏只吐出一句:“康师说,乐亡则国灭,宁杀一人,不动一心。”
张岱闻言久久不语。他知道,对方已不再只是政治对手的爪牙,而是一群执着于某种信仰的殉道者。他们相信音乐拥有改天换地的力量,因而不惜以鲜血守护他们心中的“正音”。
他下令将俘虏交由大理寺秘密羁押,不得公开审理。随后召集阿阮、韦之晋及几位信得过的乐工,在太常寺最深处的地室召开密会。
“我们要做一件前所未有的事。”张岱点燃一支沉香,烟雾缭绕中取出那份《霓裳羽衣曲》残谱,“既然敌人要用邪乐破坏典礼,那我们就反其道而行??在正曲之中,嵌入一道‘音锁’。”
众人愕然。
“所谓音锁,便是设计一段特殊旋律,看似寻常过渡,实则蕴含克制邪咒的反向频率。”张岱解释道,“当逆调《破阵乐》响起时,只要我们的正曲同步奏出这段音锁,便可形成共振抵消,使其失效。”
阿阮眼睛一亮:“就像父亲教我的‘双声和鸣法’?”
“正是。”张岱点头,“但难度在于,这段音锁必须自然融入全曲,不能引起任何人察觉。否则,反而会激发对方提前引爆。”
会议持续至深夜。最终,他们在《霓裳》第二段“散序”中植入一组微妙的泛音序列,由箜篌、笙、埙三器合奏,持续十二拍,宛如风过松林,不留痕迹。
又半月,各地伶人整顿完毕。圣寿大典前夕,张岱亲率乐工演练最后一遍。钟鼓齐鸣,箫管并作,三百六十名舞姬衣袂飘飞,恍若仙班下界。
阿阮立于前排,手持陶埙,当那组“音锁”旋律悄然响起时,她感到一阵奇异的震颤自指尖传遍全身,仿佛天地之间有无形丝线被轻轻拨动。
演练结束,天空忽然雷声滚滚,乌云密布。然而暴雨终未落下,只在宫墙之外倾盆而泻。
当晚,张岱独坐灯下,写下一篇《乐治论》,其中写道:“乐者,非止悦耳之具,实乃治世之枢。乱世夺其声,盛世复其本。吾辈执律吕者,当如执剑之士,守一方清音,拒万丈浊流。”
圣寿大典当日,长安万人空巷。玄宗登临含元殿,百官朝贺,四夷来贡。礼乐初奏,天地肃然。当《霓裳羽衣曲》缓缓展开,张岱站在阶前,目光扫过每一架编钟、每一张琴瑟,紧盯那些曾被怀疑的乐工。
忽然,鼓位一名年轻乐师手指微颤,竟偷偷将乐谱翻至一页夹带的逆调曲段!
张岱眼神一厉,右手轻抬,一声清越的玉磬响起??这是预设的“音锁”启动信号。
刹那间,三十六架箜篌齐拨,笙埙应和,那组隐秘旋律如清泉涌出,瞬间覆盖全场。那名乐师浑身剧震,手中鼓槌脱力坠地,面露惊恐,似听见了某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崩裂之声。
邪乐未成,阴谋瓦解。
典礼圆满落幕。玄宗龙颜大悦,特赐张岱“协律大夫”衔,加俸一级,并诏令设立“西域乐谱辑佚馆”,由其总理其事。
庆功宴上,韦之晋举杯笑道:“八郎今日可谓功成名就,不知下一步欲往何处?”
张岱望向宫墙之外的远方,轻声道:“我还记得阿阮说过,她父亲临终前留下一句话??‘真正的《霓裳羽衣曲》,不在纸上,而在龟兹以西的雪山深处。’”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意:“我要去一趟安西。”
韦之晋怔住:“你现在是朝廷命官,岂能擅自离京?”
“所以我会上表乞假,以‘采风辑乐’为名,走一趟丝绸之路。”张岱微笑,“这一路,或许能找到失落千年的正声,也或许……会遇见更多像康昆仑那样的人。但无论如何,我都得去。”
夜风拂过殿角铜铃,叮咚作响。这一次,声音清澈明亮,再无半分邪意。
张岱知道,这场关于音乐的战争远未结束。但只要还有人愿意为一句旋律跋涉万里,为一段古调舍生忘死,那么大唐的乐魂,就永远不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