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欲合上登记簿,忽然听见厨房方向传来锅铲碰撞的声音。她一愣??旅社的厨房早已多年不用,连煤气都断了。她轻步走过去,推开门,却见灶台上竟摆着一口旧锅,锅底微微发烫,油星轻跳,旁边放着打好的鸡蛋,碗沿还沾着一点蛋清。
更让她震惊的是,灶台前站着一个人影??背对着她,穿着母亲常穿的蓝布衫,袖口卷到手肘,正低头看火。
“妈……?”她声音发颤。
那人没有回头,只是轻轻说:“来都来了,不吃点东西?”
林知遥僵在原地,心跳如鼓。她知道这不是真实,或许是幻象,或许是旅社给予的馈赠。可她不在乎了。她慢慢走过去,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看着那双手熟练地打蛋、翻炒,听着油锅滋滋作响,闻着煎蛋的香气一点点弥漫开来。
“今天……怎么突然想做饭?”她轻声问。
“因为你昨晚没吃多少。”母亲的声音温和,“而且,我知道你心里还压着事。”
“什么事?”
“关于爸爸。”母亲终于回头,眼神清澈如水,“你还记得他吗?”
林知遥一震。她当然记得。父亲在她十岁那年离开,留下一张字条:“扛不住了,对不起。”从此杳无音讯。她曾恨他,恨他抛弃母亲,恨他让母亲独自撑起一切,恨他连告别都不肯好好说。后来母亲病重,临终前只说了一句:“别怪他,他也疼你。”
可她一直没原谅。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她低下头,“如果他出现,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母亲停下锅铲,走到她面前,轻轻抚她的发:“你知道吗?旅社能让人回到‘最后一分钟’,却不能让人回到‘最初那一眼’。可真正的和解,从来不在最后一刻,而在你愿意重新看见他的那一刻。”
“可他已经消失了那么多年……”
“可你心里一直留着他的位置。”母亲微笑,“不然,你为什么会在登记簿最底层,偷偷写下一个名字?”
林知遥猛地抬头:“什么名字?”
母亲没回答,只是指向墙上那面穿衣镜。镜面缓缓浮现一行字:
>**林建国,入住时间:未知**
她的呼吸停滞了。
原来她一直在等他。哪怕她不说,哪怕她假装忘了,旅社却记得。它记得每一个被回避的名字,每一句没出口的话,每一份被掩埋的思念。
“他会不会来?”她问。
“取决于你是否真的愿意开门。”母亲轻声道,“不是为了原谅他,而是为了放过你自己。你建旅社,听别人的故事,替他们开门,可你从未为自己开过一扇。”
林知遥怔住。
是啊,她帮七十四个人走完了未竟之路,却始终绕开自己的父亲。她以为遗忘就是解脱,可遗忘只是把伤口埋得更深。
“如果他来了……”她声音发抖,“如果他说他后悔了,我该怎么办?”
“你就说:‘我也想你了。’”母亲握住她的手,“就这么简单。不需要大道理,不需要解释,不需要赎罪。只要一句话,就够了。”
锅里的蛋开始焦了,母亲转身关火,将煎蛋盛入盘中,推到她面前。
“吃吧。”她说,“这一顿,是给你的。”
林知遥拿起叉子,轻轻戳破蛋黄,金黄的液体缓缓流出,像阳光淌过桌面。她吃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在口中蔓延??不多不少,不咸不淡,正是父亲当年最爱的口味。
她忽然明白,有些爱,即使断裂,也不会消失。它只是沉入海底,等待某一天,被一句轻语重新打捞。
吃完后,母亲的身影开始变淡。她笑着摸了摸林知遥的脸:“我要走了。但记住,当你想我的时候,就煮一碗粥,小火慢熬,米粒开花。那时,我就在蒸汽里看你。”
“妈……”林知遥抓住她的手,“谢谢你回来。”
“傻孩子。”母亲轻吻她的额头,“我一直没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