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两个人再相对坐到棋桌上,许革音又输一局,祝秉毅挑拣着棋子,突然道:“你又这样。心不静,还要下棋。”
许革音也在挑拣棋子,垂目盯着手上的动作,没反驳,也没说结束。静了好些时候才问道:“你不伤心么?”
祝秉毅掀起眼皮瞧她一眼,解释道:“打记事起,我和祖母各卧一房,见面次数拢共都没有十次。”
祝秉毅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最开始的时候都躺在床上养着,三餐全靠人喂,自然没空去老太太膝下侍奉左右。
——只是即使许革音与老太太只有在久病床前的几次照面,乍然瞧见棺木里毫无血色的脸时都有些难以抑制的落泪冲动。
许革音抿抿唇,“你们倒是比我淡然些。”
祝秉毅听懂她话里的意思,道:“兄长自幼便不是会轻易将人放在心里的性子。任由旁人再怎么亲近示好,也没法打动。”
话头倏然又是一转,“但最开始兄长是很敬爱祖母的。”
府里的三位爷,除了二爷是姨娘所出,大爷和三爷都是老太太膝下的。
老太太怀上三爷的时候与左丞已经是相看两厌,又封了诰命,有了底气,自然不愿意服软,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便很有些尴尬。
但三爷到底是亲生,年纪又是最小,初时老太太也很是挂心。千挑万选相中了三奶奶,后面有了祝秉青,也近乎养在膝下。
只是后来三爷锋芒毕露,竟将大爷的风头盖了过去。老太太约莫是觉得下了大房的面子,也或许是年纪大了,很有些昏聩。仗着诰命在身,屡次插手三爷的官途,后面竟将其举荐戍边。
谁承想这一去就不曾回来。
三房眼见着是凋敝了,老太太消停了两年,第三年的时候却又提起三爷遗下的功勋封赏,想要划进府里的大册里。
——彼时大爷年轻气盛,砸了个店家,缺些银钱善后。
“兄长倒也没同他们吵架,只是跪在祠堂里据理力争。话讲得虽不难听,却令人颜面尽失。”祝秉毅又落下一子,“当时祖母的身子已经不是很好了,气极大骂兄长目无尊长,随后一口气没上来,昏了过去。”
许革音张了张唇,似有话想问,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究竟是想知道什么。
祝秉毅指尖捏了个白子,催促道:“该你了。”
许革音视线在棋盘上一扫,黑子放下去,道:“难怪。”
“你输了。”玉质的棋子落在棋盘上,清脆的一声响。
这盘棋她才走了七步,许革音闻言看下去,确实是走进了死胡同。
神思不属地捡了两个棋子攥在手心,对面的祝秉毅兀地道:“看看是谁来了。”
许革音一愣,抬眼看过去,他膝头已经跳上去一只玳瑁猫。
并不是他养的,只是却也不怕人,有时会过来讨吃食。
祝秉毅吩咐丫鬟去厨房里拿鱼肉过来,伸手在猫下巴撸两下。
许革音收回视线继续收拾残局,暗自觉得祝秉毅声线虽稚嫩些,但莫名跟祝秉青很有些相似。
尤其是这种漫不经心的语态。
祝秉青那时候附在她耳边,也是这般狎昵道:“看看是谁来了?”
彼时许革音闻言脊背狠狠一僵,微张的唇中只有颤着的气流含在其中,手掌底下的令牌像是烧红的烙铁一样灼痛掌心,她根本没有回头的勇气。
祝秉青却捏上她的下巴,摩挲两下,用力掰过去,许革音连闭眼都忘记,水颤的眼神不受控制地落在景门。
——那里空空如也。
她的呼吸终于顺畅起来,像是钳制着脖颈的无形手掌倏然撤回,涌进去的空气将她呛得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