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当然没有。”春燕连忙解释,将刚刚的事情叙述了一遍,满以为能得到师兄的安慰,哪知段其风听罢皱起双眉,一只手点在她的额头上,反而对她倍加指责,“你到底怎么回事,来定山已经两年,还这么扭扭捏捏、胆小怕事,哪里像个江湖中人?店铺里的东西摆出来,不就是让人挑选的吗?凭什么别人都能拿起来看,就你不能拿起来看?他赶你走,你还真就走,也不跟他理论吗?”
春燕被他骂得有些懵,小声地为自己辩解:“可是……可是我们下山前,师兄你不是嘱咐过我,对待百姓们要客气有礼,不可以仗着我们是定山弟子就胡作非为、欺凌弱小吗?”
“现在可是他欺凌你,不是你欺凌他!”段其风气不打一处来,“礼是相互的,我还教过你,我们行走江湖与人交往,应该做到不卑不亢——知道什么叫不卑吗?他这般狗眼看人低,你居然还忍得下去。假若这事传出去,还让人以为我们定山弟子好欺负呢。”
春燕听他说得如此严重,越发呆滞,才收回去不久的泪水又在眼中闪烁,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段其风见她似乎又要哭泣,心底长叹一口气,却不想再像从前那般安慰她,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忽听一阵熟悉的声音随风传至耳边:
“段师兄,你做什么呢?怎么把人欺负哭了?”
段其风回头一瞧,既惊讶又喜悦:“唐师妹,许师妹,齐师弟,你们怎么在这儿?”
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三名腰佩长剑的少女少男走进酒肆,先不约而同向段其风行了一个礼。段其风即刻拱手回礼,随后将春燕介绍给他们,又向春燕道:“这是你唐依萝师姐,许见枝师姐,齐在明师兄,你给他们行礼。”
“是。”春燕依言躬身行礼。
定山是江湖第一名门大派,礼节规矩绝不可废。
然后,唐依萝才笑道:“我们奉师姐之命来西市办事呢。”定山弟子称呼“师姐”而不带姓,那必然说的是凌知白:“哪知这么巧,竟在这儿碰到段师兄。你们这是……”
段其风无奈解释。
“我还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呢。”唐依萝摇摇头道,“她又没犯错,你批评她做什么?”
“她还没犯错吗?唐师妹你是不知道,我已教过她许多次,行事大方一些,不能随便欺负别人,可也不能让别人看不起我们。结果她倒好,别人都这样欺负她了,她还唯唯诺诺的,幸好方才没人知道她是我们定山的弟子,不然让我们定山的面子往哪里放?”
听见最后两句话,春燕的脸色又变了变。
“她要是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情,那才是真正丢了我们定山派的面子呢。你也说啦,她是第一次下山,第一次来长安,不像我们江湖经验丰富,这不是很正常吗?”唐依萝声音脆生生的,像蜜糖一般带着甜味,面上也始终有笑,笑靥中盛满阳光,“我小时候学武,有几招一直练不好,师伯师叔们也教过我很多遍啊,无论我失败多少次,他们还是不厌其烦,谁都不会骂我笨。况且……师兄你忘了么,掌门常常嘱咐我们,本门弟子只要不做违背江湖道义的事,哪怕犯了一些小错,我们不能仗着师兄师姐的身份就责骂欺负他们。段师兄,你今日之举,实在不妥,你得向春燕师妹道歉。”
段其风沉默一阵,继而转过身,朝着春燕鞠了一躬:“对不起啦春燕师妹,是我刚才太着急,所以……哎,你知道我是个急性,我以后会控制自己的脾气,你也别怪我。”
春燕顿时不知所措,连忙摆手道:“没关系的师兄,本就是我做得不对,我……我怎么能够怪你……”可说到末句,她低下头,掩去眼中的恚色。
“好啦好啦,这么一桩小事,我们都不要太在意。”唐依萝再次笑道,“你刚才看上了什么簪子?我买下来送你好不好?”
春燕愣了愣,才意识到唐依萝竟是在对自己说话,她心生欢喜,几乎立刻就要点头答应,刚刚张开口,突然意识到什么,又小心翼翼地道:“但那两支簪子好漂亮,我猜会很贵的……”
“你放心,我们唐师姐可有钱啦!”一旁站着的另外两名定山弟子许见枝与齐在明同时笑道,“你若有什么喜欢的东西,钱又不够,找她准没错!如果她不答应,那就——”
许见枝眼睛一眨,双眉一扬,伸出右手去挠她胳肢窝:“那就缠到她答应为止!”
“你教师妹什么啊,师妹以后若是被你教坏,我肯定第一个找你算账!”唐依萝笑嘻嘻地躲过,作势打了她右肩一下,再站定在春燕的面前道:“在我们定山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逢年过节,每一位师长都会给自己的徒弟发吉祥钱的。我师尊……我师尊离世得早,所以山上每一位师伯和师叔都很疼我,我每次收到的红包有好多好多份儿,但我在山上有吃有喝,也花不了多少钱,便攒了不少银子。你想买什么东西,的的确确可以和我说。”
随后,他们一行数人前往了对面的首饰铺子。
尽管穿着打扮差不多。但段其风与唐依萝等人身上那落落大方的气质,则与畏缩胆怯的春燕截然不同。那铺子的老板见多识广,一眼瞧出他们出身非凡,立刻热情招待。
“适才我师妹看上你们店里的一对簪子。”唐依萝牵着春燕的手,微笑道,“你再把它们拿出来,另外贵店还有什么别的好物,也都给拿给我们瞧瞧,我们要细细挑选。”
那老板一怔,充满讶异的目光在她们之间来回巡视了片刻,继而赔笑道:“哎呦,这可真是不巧,那两支簪子是珍货,我们店里仅此一对,刚刚已被人买走。”
“被买走了?被谁买走了?”
“便是那两位娘子。”
唐依萝等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转头望去,望见两个并肩而立的背影,似乎正在店内角落挑选其他首饰。
那是两个高矮胖瘦完全相同的背影,两件完全相同的坦领黄绿间色裙穿在她们的身上,更令人惊奇的是待她们回过头来,两张清丽的脸蛋亦是一模一样,看不出丝毫的差别。
若非她们一个腰间佩着长剑,一个腰间佩着长刀,恐怕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够辨别出她们究竟谁是谁。
唐依萝上前一步,先向她们行了个叉手礼,解释自己的师妹刚才来过这家小店,早已看上这对金钗,可惜身上带的钱不够,自己答应要买下这对金钗送给师妹,这才又陪她重来店中,岂料终究还是晚到一步,因此能否请两位娘子割爱,自己愿意多付一些银子。
“凡事都得讲一个先来后到吧?”那佩刀的少女断然拒绝,语带不满,“不管谁先看上这对金钗,先买下它们的是我们。至于银子……我们如果缺钱,还会来这儿买东西吗?”
唐依萝闻言并不生气,从从容容地一笑:“所以我们也没有强求,若是娘子不愿意,那就罢了。你不必害怕,我们不是强盗,不抢你的东西。”
这就是段师兄说的“不卑不亢”么……春燕歪着头观察唐依萝的一言一行,目光中有羡慕,更有自惭形秽。
那佩剑少女也将他们打量了一番,随即将手中的金钗扬了扬,笑道:“你是说这支金钗吗?我倒是可以把它让给你们,但我希望唐女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唐依萝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姓唐?我刚才没说我的名字啊?”
看着她茫然的模样,那佩刀少女不由得笑起来,挑眉道:“我们不仅知道你姓唐,名唤唐依萝,还知道他叫段其风,她叫许见枝,他叫齐在明,你们都是定山派的弟子——我说的对不对?”
知道他们是定山派弟子也就罢了,居然还能够准确地叫出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众人不禁目瞪口呆半晌。段其风将她们看了又看,暗暗沉思:双生姐妹,一个练剑的,一个练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