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久违地像其他修女那样把头巾下摆拢在肩上,遮住自己的侧脸,走到优菈的身边时轻轻地丢下一句“跟我来吧。”不用加班的夜晚,月色似乎格外皎洁。
和优菈一样,罗莎莉亚在蒙德城也没有自己的住宅。
她独自住在教堂西侧塔楼的阁楼里,楼下货真价实的房间则是属于其他的修女。
上楼的时候罗莎莉亚给优菈解释说这是因为她加入教会的时候已经没有多余的房间了。
优菈忍不住问她:“你为什么会加入教会?”
就像几乎没有人理解优菈为什么加入骑士团一样,她也无法理解罗莎莉亚加入教会的理由,她的言行举止都和其他修女相去甚远,反倒像个刺客——如果不是法尔伽相当信任她,优菈或许会试图把她抓去骑士团总部审问。
但是出于某些自私的心情,她想要理解,她几乎一厢情愿地希望罗莎莉亚也是因为背负着某种沉重的心愿才主动成为一个异类。
但是罗莎莉亚的反应平淡得令她错愕,她一边开门帮优菈把行李拎进去一边轻描淡写地说:“我犯过罪,但是法尔伽团长认为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就把我送来当修女。”
这个理由听起来朴实且合理,但是优菈忍不住反驳:“可我是蒙德改过自新?”
大的罪人,我为什么没有被他丢过来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看见罗莎莉亚本就苍白的脸宛如蒙上了一层冰霜,像是被她腰间那枚闪烁的神之眼,被风雪中诞生的愿望无情地冰封在她的过去。
等罗莎莉亚终于从回忆中解冻时,她略带一些咬牙切齿地回答优菈:“我杀过人,不止一个。而你,只不过是一个天真又正直的傻姑娘,你没有罪。”
直到她们分别洗漱更衣完,优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无法入睡时,她的脑海里都回荡着这句掷地有声的审判词。
过去十六年她经历过的苛责像烧红的铁烙印在她身上,比她体内的血脉更清楚明白地提醒她:劳伦斯是有罪的。
她说不出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没有人愿意在乎她到底做了什么,人们只是痛苦地告诉她劳伦斯带来过怎样的恐怖与哀伤。
她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得到了来自一位修女的无罪宣判。
尽管她早已决定凭自己的行动洗刷氏族的罪孽,罗莎莉亚却对她说,你没有罪。
被她压抑多年的,想要站在高处大喊“我没有罪”然后让风带着这句话飞过蒙德的每一个角落的冲动,在处于蒙德城制高点上的一间小阁楼里被唤醒了,与烙在她身上的负罪感一同冲撞着她的心脏,她的心跳在寂静之中格外响亮。
她翻了个身望向窗户,看到罗莎莉亚正坐在窗前,对着台灯擦拭她的凶器。
罗莎莉亚感受到她的视线,回过头看到她睡不着,于是问:“我刚刚吓到你了?”
优菈坐起来,摇摇头说:“没有。我在想你是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才会觉得我不是罪人。而且你不睡觉吗?”
“你问到关键了,我不睡觉就是因为我的工作是在夜里杀人。”罗莎莉亚故意把手里的几件锐器敲出丁零当啷的响声。
“今晚要招待你,我被放了个假。”
“杀什么样的人?”优菈斩杀过的魔物不少,但是对于杀人并没有什么概念,理智告诉她那是为深重的罪孽——她的先祖曾经犯下。
但是她隐约猜出了法尔伽就是给罗莎莉亚“放假”的人,他需要差使刺客?
罗莎莉亚大概看出了优菈的怀疑,转过身来面对着她,正色道:“法尔伽只是委托我用我自己的方式保护蒙德,因为他终于意识到我不可能成为一个老实本分的修女。我替他盘查一些骑士团碍于身份不能接触的人,除非极端情况,否则我不会杀人。”
优菈盘起腿,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坐好,等待罗莎莉亚继续讲下去。
不知为何罗莎莉亚突然失笑,起身拿了一瓶色泽清透的酒和一个玻璃杯,开始给自己斟酒。
“你还挺喜欢听故事的?我不太擅长讲故事,不过正好可以催眠。”
她不紧不慢地把神之眼丢进酒杯里开始冰酒,一边摆摆手示意优菈躺下来听。
“我并不是在蒙德出生的,我家在更北边的一个村庄。不过在我出生之后没多久,一伙强盗洗劫了那个村子。”
那年冬天非常冷,那些强盗想要掠夺的也就更多,到后村子里的人几乎都死了。
不知道该算幸运还是不幸,我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哭闹,我安静得让他们的头儿都吃惊。
于是我就被他们捡走养大——也许他们的判断是对的,我可能天生就是干脏活的料。
在那之后过了十几年,在我大概比现在的你还要年幼一点的时候,我们又遭遇了突如其来的寒流。
我得到的食物总是少的,要干的活却比牲口还多,所以我挑了一个看不见月亮的晚上逃跑。
结果让你失望了,我很快就被他们追上了。
“你还不困吗?那我就继续讲。被追上之后,我以为他们会直接杀了我,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倒是彻底解脱了。把我捡回来的那个老人提出和我决斗,我必须杀死他才能获得自由。我的神之眼就是在那场决斗中出现的,我也因此战胜了他。那就是我杀死的第一个人,但不是后一个。”
罗莎莉亚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优菈觉得大抵是和那个老人有关,那场决斗对他,对他们的团伙都没有好处,反倒是放了罗莎莉亚一条生路,她不明白用意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