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将拆下的布条缠成一圈拿出去清洗,阿天则去通知了王青梧,屋内只剩下江芙和婢女灵芸。
灵芸把江芙拆完布条的脚和手都看了一遍,又捧着她的脸再仔细看一遍,好像每个毒斑的位置、大小她都记得清楚,在一一核对一样,最后重重叹气,说道:“这制毒的人心思得多歹毒,才能想出这般多折磨人的法子!”
江芙在躺椅上尽力撑撑四肢手脚,又翻来覆去看着自己已经退肿的手指,浮肿虽然退了,身子不似之前沉重,但关节仍僵硬拘急,连正常的走路、梳洗都还困难,别说画图、雕刻或拆装机巧了。不过幸哉,手脚上敷药的地方紫黑毒斑有变得浅淡之势。
灵芸蹲下来给她捏捏小腿,嘟囔道:“再这样下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完全解毒,回学府上学去……”
江芙眼神一沉,小声但坚定地说:“我不去。”
灵芸以为自己听差了,揉揉耳朵问:“小姐你说什么?”
江芙抬起双眼,透过窗户,又清晰地说了句:“我不去!以后再也不去那学府念书。”
灵芸想起,江芙自从服下那赵府送来的凤羽归元丸后,性情似乎发生了些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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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赵府派人送了药来,江荨和常氏扶她起来吃药,她看着那颗黑漆漆的梧桐子般大小的药丸却不张口。
常氏劝道:“芙儿,你这段时间多少味苦的、难闻的药都忍着喝了,这是赵家伯父为你到宫里求的药,据说能解百毒,快听话吃下罢!”
江芙看着江荨,动了动自己浮肿的脸,艰难道:“我不是生病,而是被下了毒么?”
眼见常氏已经说漏了嘴,江芙也不似一般孩童可以轻易蒙蔽,江荨便回道:“芙儿,除了王先生,爹还延请了两位太医来诊病,他们都判断你是遭了歹人的毒害,且不除外是那日去章麟读书之时。因那些章麟学子,都出身世家、朝廷高堂,牵涉甚广,一时断不了案。但是,爹答应你,爹和赵伯父一定会找到那毒害你的人。”
江芙又道:“爹爹向来不喜欢欠人人情,都怪我生了这般难治的病,连累爹爹不仅要找赵伯父帮助查案,又要请他代为向宫里求药。”
此时,常氏也抬了眼望他。
人情自然是人情去还,那日江芙突然叫了赵谨到她书房,她就觉得疑惑。
她那日何时知晓赵家父子来了江府?
她又是否知晓那个双雁木盒?
但看着江芙的病痛模样,她一时又什么都不想去问。即便赵家原先有心求聘,看到这样的江芙,他们还不反悔?赵润荇吝啬是吝啬些,但为自己的亲儿求个又小又病的亲,又是为了哪般?
而她的夫君,也能疯魔到送自己这般病重的女儿去应亲?
左思右想,她越发责怪自己糊涂,不说自己家这江茂卿,便是赵润荇那名副其实的老狐狸,也断做不出这等损己买卖。
江荨被说的一滞,他往常确实性耽孤洁,厌弃逢迎、懒于结纳了些,便是以往带着江芙赴宴,都是为常氏所迫,但是赵沛又岂是寻常交情呢?
江芙见他不回话,把常氏手中的药丸推远了些:“那歹人既是冲我来的,有第一次下毒便有第二次,这次解了毒,那下次呢?下次父亲还要求谁去?芙儿不想父亲为我所累,这药我不吃,请父亲还回赵家去罢!”
听她这么一说,常氏急了,她忙搂住江芙:“傻孩子,说的什么胡话!这药是宫里求来的,岂是想退能退?”说着又看了江荨一眼,“这天下自然没有免费的人情,但你爹既然能托动赵大人,便能不欠赵大人,我们母女无需为他忧心。眼前一切,都以解毒治病为重,其余事计,待病好了再慢慢算罢。”
说着,她再将那药丸递得近些。
江荨只道:“暂且不论爹爹与赵家伯父的交际,我江荨的女儿肯这般不明不白任人欺负了去?芙儿若不能及时解毒,遗祸终身,届时连智力都难保全,还何谈报仇?”
常氏亦再劝道:“是,芙儿,你父亲说的在理,切勿任性。”
江荨握了她浮肿溢液、毒斑累累的手,让她自己看着:“江芙,你看看你的手,你的手原是要继承父亲的衣钵,制造全大壅最快、最锋利、最致命、最诡谲的军器的。一次中毒怕什么,章麟几个空有口舌的少年学子的刁难算什么,今后还有千千万万数不尽的政敌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啖你血肉而后快!他们可能来自眼前的云澜,也可能来自其他看不见的邦国甚至大壅帝都。毒害和暗算只能躲在暗处,是因为他们怕你战场上的明枪利刃!孩子,你还未上过战场,你设计的机弩、枪炮还未上阵杀敌,就甘心这么被打败了吗?”
江芙周身浮肿得皮肤自行渗水,江荨一番话后,她脸上的水又渗得多了些。
常氏眼睛亦已发红,但面上神情却极冷,她用帕子替江芙擦了擦脸,再将药丸递得近些,说道:“报恩报仇,都得先有命在。这药仅此一颗,是浮屠天堂,还是阿鼻地狱,为娘都跟了你去。”
江芙接过药的时候,常氏的手亦微微抖着。
她艰难地将药放进嘴里,却发现梧桐丸子还是太大,就用力咬了一半下来,慢慢一口口嚼着。
灵芸递了些水给她,被她摇头拒绝。
那药出奇得并不苦,还有股异香,她心下倒生了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