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的是,那孩子似乎也不大在意这些。起初他还以为这是一种策略,后来才发现,在某些方面,他还是高估她了。
……她就是个笨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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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露真实想法就像掀开遮羞布,至少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如此。人们需要衣服、秘密、心照不宣的共通体)
(她不需要,也不懂)
真的吗
(她曾为了解我的私事而向我道歉)
(虽不肯明说,但也能猜到了,大约是那件事吧)
分明是懂得的
(或许只是一种补偿行为,邀请我做她的“读者”,一种自愿的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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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水也是一时兴起。太宰经常在路上走着走着就去上吊,在河边逛着逛着就跳进河里,泡澡时忽然想体验一下溺死的感觉,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他这两年比较喜欢这幢小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这个又圆又深、可以卧下他整个人的白瓷浴缸。
褪去绷带的身体刻满了无法抹去的痕迹,尽管已经二十二岁,他的骨骼仍然保持了一点少年人的纤细,或许是因为生长期窜得太急而调养不足。
隔着透明的水面,他绷紧肌肉,又慢慢地放松,皮肤上的疤痕像波浪一样起伏,慢慢地泛起一层粉色。
(好像泡得太久了)
太宰闭上眼睛,缓慢地沉进浴缸底部。
随着时间的流逝,心脏跳动得愈来愈吃力,就像胸口压了一头牛,口鼻堵上水泥。窒息感转瞬间倾轧了他,将所有的不愿言明的心绪都掩盖了过去,强烈的痛楚只带来前所未有的宁静。
他讨厌疼痛,却沉迷于体验濒死感。
只有濒死感才是绝对的纯粹,绝对的占有,能排除一切旁的痛苦。
人在心脏停跳之后,意识不会即刻消失,过一段时间才会是真正的死亡。
不过,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美妙,每一次他都会想,要不就这样死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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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果然是个笨蛋。
一叠声的呼喊刹那间唤回意识,太宰猛地起身,晶莹的水珠哗啦啦地由身上滚落。他难得红了脸,在温水中抱成一团,强撑着窒息后还没缓过劲的嗓子阻止她进来。
即便是太宰,偶尔也有一点正常的地方,比如裸露肉体的耻感。
很多地方不愿被看到,譬如腕部和肘部的伤疤、小腿骨折的痕迹、多年前一场战役中留在胸口的巨大刀疤,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伤。
淡粉色的、浅褐色的、暗紫色的,这具十几年未见阳光的躯体,宛如打散了颜料的调色盘,被稚童绘出了笨拙的线条。
绝对不能被门外的人看到。
一想到她可能会有的反应,太宰就想连夜变成暗物质。
嗯,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反应吧,只是会心疼,会哭丧着脸请求他以后小心,一边纠结着这种关心会不会显得冒犯,一边又任性地将所有滚热的情感都往他身上丢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