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讲。我要是走了,谁替你改那些出律的歪诗。”
兄妹二人相视一笑,便由此暂别。
长孙敏行马鞍后的鱼形药袋就这样固执地跌宕翻腾,尤为刺眼,长久地踊跃在长孙青璟的眼前,就好似今日两人相遇时长孙敏行那副见了鬼的表情……
李世民被母亲撵到了大兴城的街头,他本想多陪伴窦氏,但是窦氏莫名地嫌他吵闹。
利人市的入口喧嚣熙攘,而他的内心有抹不开的寂寥。正在思索自己去向时,李世民却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迷惘的身影。长孙青璟头戴幞头,身着墨绿缺骻襕衫,足蹬六合靴,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带着一脸惺忪之态被行人裹挟着前进。顾盼之际,她露出了惊喜的浅笑,向身边的侍女耳语了几句。
阿彩绕过了胡商长长的驼队,来到李世民马下:“李公子,我家小郎君问公子安好。”
“你家娘——小郎君安好!”李世民俯身问道,“我今日无事,方便与你家小郎君同行吗?”
驼队发出号角一样的嚎叫,惹得周围行人捂着耳朵叫骂。
阿彩大声说:“郎君今日拜会旧友,就让小郎君来利人市采购新的时历和佛经。公子能与我们同行自然再好不过!”聪慧的小婢女就这样擅自决定了小情侣共同的去向。
李世民心中很是奇怪:高士廉为人一向谨慎,最近总是躲着亲朋好友,恨不得挖洞藏身,唯恐牵连,怎么会主动拜会别人?又怎么会放任长孙青璟只带一个家生一个婢女同行?
左思右想后,他又觉得自己是小人之心:坦荡君子自有坦荡之友,临行不去拜访,岂不是轻慢于人;高氏历此一劫,家道中落,童仆遣散大半,长孙青璟出行尚有健仆婢女相伴,可见高士廉竭力庇护甥女,不容她有半点闪失。
这世上也不唯独李家重情重义,也并非任何一家娘子出游都被童仆婢女环绕。这么一想,重重疑窦倒也自洽,李世民就不再胡乱揣测。
商队为首的骆驼因环境的刺激突然停住脚步,其余骆驼也如法炮制。利人市突然多了一堵墙截断人流。阿彩兴奋地绕过驼队给长孙青璟报信。
隔着高高矮矮的驼峰,李世民依稀看到阿彩手舞足蹈地向长孙青璟转述刚才的谈话。青璟迟疑了片刻,便向李世民招招手,又指指身下有些鸡肋的马匹,两人便心有灵犀地跃马而下,走向对方,把马匹交给仆人看管。
“我被母亲赶出家门。反正无事,干脆陪你逛利人市。”一条细长的骆驼尾巴在两人中间左右摇摆,甚是恼人。
扬尘呛得青璟一阵剧烈的咳嗽,好久才缓和过来。她痴痴地望着擦身而过的回纥女子,赞美道:“浓纤合度,明艳照人,她真好看!”
李世民和阿彩一时也弄不清她是指人漂亮还是衣裳好看,只是大家一致觉得回纥娘子身边的汉子看向青璟的眼神充满了敌意。
“娘子,你穿着男装呐!别惹事!”阿彩牵了牵长孙青璟的衣袖。
李世民拨开摇动的骆驼尾巴,差点被喷了一身唾沫,拉着两个女孩远离是非之地。
三人便在市肆中游逛。
“无忌呢,他为何不陪着你?”
“他陪着舅父一同访友,我奉命去穆氏书林找些有趣的新书。”
“你看合生吗?都会市里胡人们唱唱跳跳讲王妃公主和王公名贤的故事。你想看我陪你去看。”李世民想起母亲的话,鬼使神差地问道。其实他本心也不爱看合生,不过身边坐着母亲或是未婚妻时应该不至于中途退场。
“我不是很爱看。舅父和无忌是完全不想看。”长孙青璟笑着说,“但是陪着外祖母、母亲和舅母看演戏的时候,我会耐心看完,她们若有看不明白的地方,我就顺便跟她们讲讲那些孤女如何变为王妃,公主如何嫁了公侯,王妃和藩王如何反目,公主和驸马如何离散又重聚的故事。我有满腹合生戏,都能自己照着《左传》里头的故事胡编一个骗过外婆她们。”
她且行且说,路过首饰香粉铺,下意识地拿起一盒螺子黛,又突然发觉极不妥当,便又顺势放下。
“——所以,你不用特意陪我看合生。”
李世民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如此。我以为娘子们都喜欢看合生,看来误会大了。你和我一样,也是陪着长辈们消磨时间才耐着性子看一会儿。”
“嗯!”青璟像找到知音般点头。“你的好友——那个口无遮拦的王无锝在哪里?”
“利人市的最西处。你要去看鹦鹉吗?”
“今日不去。”青璟摇头,却向阿彩使了一个眼色,阿彩会意,自行去寻找王无锝。
“那么谈容娘呢?”李世民追问。
“更不喜欢。”长孙青璟思索了一下回答道,“谈容娘的曲调大概是我喜爱的,我时常想着给这个曲子换个故事和歌词。每次众人齐唱‘踏摇和来,踏摇娘苦和来’这一句时,周围观者哭成泪人,独我不哭,免不得被人诘责铁石心肠,真是听也不是,走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