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怀疑这不过是自己的一场妄想,无非是无痛无痒的恶作剧罢了。但展骆却因为这些行为感到解脱。
他仿佛又回到了在泥坑里埋热带鱼的时光,那些浮梦令人畅快无比,他再也不需要安眠药即可入睡,也不会再想起女友。
展骆没有因为失恋就放弃读书会的工作,他很感激秦落给了他这个名额,于是主动当起了车队司机,经常跟随公益组织去山区扶贫。
在他去山里支援的日子里,母亲曾给他来过电话,询问过保健品是否安全,因为展父的胸闷忽然加重,甚至出现了夜间盗汗的现象。
展骆劝母亲放心,他说现在正直梅雨季,是天气潮湿所致,他在电话里问起母亲的心情,问她想不想过些天和自己出来旅游。
母亲没回答他的提问,而是问他在山里热不热,最后没来由地说了句:“你爸那脾气,我年轻时候也想过离开,但你知道,人活一辈子就是熬。”
一切都太自然了,自然得仿佛命运也在帮他关门。
终于,在一个潮冷的秋天,父亲被救护车接走。
他心脏骤停,虽抢救回来,却留下了心肌不可逆损伤,医生劝说他要遵循医嘱不要再吃保健品,可展父仍固执己见,仍旧要吃保健品。
三个月后,在一次突发性房颤中,他终于死在了医院。
医生对他的死亡感到无奈。
展骆和警察一起赶到的,但展骆哭的实在大声,害得警察一句话都问不出来,只好与家中姐姐沟通。
当他从医院长廊走出来,母亲已经站在尽头等他。
她还穿着那件旧的米色开衫,十几年前就在穿的衣服,双手抱着胳膊,两人对视一眼,目光太短,却能穿透整个夜晚,她的眼睛里有一种近乎冷静的温柔,和她得知自己被人抓住屠杀野猫时的目光神似。
“妈,对不起…。”
来晚了的话展骆还没说完,母亲听到这便转身离去。她的背影没有波澜,也没有浮力,无足轻重的脚步,像是默认了一场早有预兆的死亡。
丧事处理完的那个晚上,他和姐姐坐在客厅看着墙角的黑白照片,母亲将一箱箱的保健品搬到他们面前,一种诡异的寂静盘踞胸口。
他不知这是坍塌的废墟,还是未喷发的火山。
直到展骆看母亲的泪慢慢滑落,这空荡荡的房间似乎没有了屋顶,墙壁裸露,他站在正中,失去了形状和重量。
“扔掉。”
母亲对着箱子大叫起来。
“快点扔掉。”
姐姐们看着情绪崩溃的母亲有些迷茫,以为父亲亡灵附身,急忙顺从地将箱子搬到楼下垃圾箱。
房间内只剩下母子二人。
他守着罪孽站在原地。
母亲擦干泪转过头,悄悄地将父亲的照片翻扣在桌面。
“忘掉吧。”
母亲这样说。
展骆突然明白,或许她一直都知道,那是他们之间最深的一种亲密——在暴力与悔恨的交界处,脐带的牵连令她身不由己。
她守着一个即将沉没的岛屿。
岛屿已经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