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只好赶在暴力事件发生前插话,放下手里的抹布,在洗洁剂酸涩的柠檬香气里,对着那对通红的耳廓报上姓名。
我是长谷川叶良。我说,很高兴认识你。
如果记忆能够定格,必定有一瞬属于此刻。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首先是起伏的山脉,青黛色的薄雾在天边绘制出连绵不断的曲线,冬日特有的暗青色的天际沉沉地压下来,飞驰的林涛包裹着公路,梦里记不住人名的男孩已长成驾驶位上侧颜清俊的青年,而后排传来的轻笑声也比记忆中的更加内敛。“醒了?”萩原问。我含糊地答一声,拨开身上不知道是谁的外套,转头看向窗外,车子正好在路口拐过一个弯,缓缓驶下高速,起伏的山脉变作了低矮的城镇。
“到了,”松田说,懒洋洋的语调,“群马县。”
热浪
群马县坐拥上毛三山,从来山高路险,近年来更以九曲十八弯的□□夹弯车道闻名于赛车圈。对我们而言其实不算全盘陌生,萩原刚拿到驾照的时期没少过来磨练车技,而且充分发挥自己的交际花体质。不多时就和本地的车队结下深情厚谊,以至于后来他屡次被邀请加入,可惜公务员系统严禁兼职,赛车梦最后也就成了说说而已。
大约是正午时分我们在城镇边缘停车。松田订的旅馆是私人民宿,小本经营,老板为人朴素,刚应了门就看见松田一身黑西装,头戴墨镜脸色不善地进场,难免要被吓一跳,视线投向下一位,花美男萩原大病初愈,苍白着脸活像被绑票的人质。顿时被吓第二跳,我不得不赶在他拿起电话报警之前从两人中间挤过去,站在柜台前拿出专业歌手面见粉丝款专用微笑:“办理入住,谢谢。”
在一左一右两大门神夹击下,不足一米七的我显然看起来要平易近人许多,老板松了口气,办理入住的全程都将目光放在我脸上,看来看去终于看出点端倪,把房卡递过来的时候忍不住多嘴:“有没有人说过您长得有些像那位……”
“藤泽叶琉,最近很火的歌手。”我面不改色地报出艺名,出道时因为本名太没有女性气质而被经纪人强行更换,倒培训出我现在把真名当假名用的厚脸皮,“许多人说过,可惜我没有那么好的嗓音。您是她的粉丝吗?”
年近五十的大叔没有追星的狂热爱好,闻言笑了笑:“不,是我女儿喜欢,房间里堆的都是专辑和海报,看得多了我也能认清人脸,就是偶尔记不住人名。”
“原来如此,她是高中生?”
老板摇头:“大学生,现在在东京上学,将来也准备在那里工作。”说到这里难免露出些怀念,“我也很久没见她了,不知道还好不好。”
听得出是上了年纪的人会特有的伤感,就当作是替粉丝分忧,我站在前台和老板硬聊了十分钟,从他女儿喜欢的专辑扯到如今大城市年轻人生活不易,期间在身后扮演塑雕的两人拿了房卡上去放行李,然后又下来把我的箱子也扛了上去,第三次回到前台时我终于和老板聊到尾声。对方似乎少有和人闲扯的机会,兴奋起来话匣子收不住,临了还提起这几天群马县来了外地车队对本地车队踢馆,双方约在明天晚上榛名山顶一决雌雄,勉强也算个本地特产。如果有兴趣,他可以帮忙打声招呼让我们去围观。
从楼梯上下来的萩原听到最后一句,登时笑得眉眼弯弯。但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跟在身后的松田按着头押送出了门,我赶紧朝老板笑笑,说先和朋友出去吃饭,匆匆忙忙将对话收尾,然后一头扎入了门外的冷空气中。
“太过分了小阵平,”出门就听见萩原的抱怨,“我也没有要说什么。”
“反正你一看到公路就丢魂,”松田不为所动,“骨头散得和盘豆腐似的就别想了。”
萩原委屈巴巴:“只是看看也不行?”
“相信萩原研二会只去看看的人举手,”我面无表情地棒读,“三二一好没有。”
我们都不相信萩原研二对赛车能忍住只是看看,正如我们都不放心把松田阵平和最新款的家用电器单独扔在一个房间里。也许进入社会工作一年之后他们都有了长足的长进。但追本溯源,我对他们的狂热程度印象最深的还是在小学四年级。
如果当时的气象台报道没错,那是前后五年里最热的一个暑假,阳光将柏油路烤得灼热而黏腻,粘在鞋底有胶着的触感,我抱着弓道社下学期的社团预算表从家里出发,抵达萩原家时已经是汗流浃背,头顶的发丝烫得可以煎鸡蛋,隐约能感到皮肤热得不正常,以至于萩原千速打开大门,见我第一眼就惊呼出声:“怎么不带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