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晒得头脑发晕,我反应迟缓:“啊?”
“轻微晒伤,”她急切地道,敞开房门拉我进客厅,又转身朝厨房走,“我记得家里还有冰袋,你坐在这里等一下。”
体育系社团无论男女解决起外伤都是一把好手,几分钟后萩原千速去而复返,手里的冰袋用毛巾包了几层,递过来贴到我的脸上。记忆中的画面从这一刻才开始清明——日光,蝉鸣,客厅里呼啦啦转圈的电风扇,木地板有暴晒过的味道,后院依稀传来叮当作响声,我撑着迟钝的大脑,转头向外看:“院子里怎么了?”
埋头翻阅表格的前辈心不在焉,过了几秒才接上话:“是阵平和研二。前两天汽修厂收了台废车,爸爸说基本上已经修不动了,准备拆开回收利用,但那两个孩子有别的想法。”
“别的想法?”
“阵平觉得那车还有救,研二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说动了爸爸,说可以等他们到暑假结束。不过毕竟是老化的车了,即使修好了也没法安心上路,最后应该还是要拆掉。”
“也就是说,”我总结,“他俩决定为一辆注定被拆的车搭上整个暑假,还在这种天气?”
“就是那样的人吧,他们俩。”
带来的纸张一页页翻过去,红笔在满满当当的表格划下深痕,萩原千速抬起头,和我看向同一处,光线将她的瞳色映得剔透,模糊地能看出一点笑:“稍微有点羡慕也说不定。”
我没再接话,也许是不必问清,心底早已朦朦胧胧地知道答案。放假前弓道社为暑假是否进行集体加训召开的会议,由教导主任亲自督阵,主要议题是难得在地区赛上打出亚军的好成绩。如果这批正选队员愿意加把劲,不难想象来年我们有机会冲击冠军,教练在上面讲得心潮澎湃,底下的队员却大多听得心不在焉,比起枯燥乏味的训练,一遍一遍在道场里拉扯皮筋,难耐的酷暑下纹丝不动地修正站姿,暑假分明可以过得更精彩,更轻松,也更合心意。
投票采取不记名制,最终结果不出所料,十四比三,两票弃权,压倒性的否决。我收拾好东西离开时正好瞥到六年级的社长脸色黯然,旁边的萩原千速抬起手,安慰似的搭上她的肩膀,有风穿堂而过,撩起的发丝遮住了表情。
当时不觉如何,现下却觉得莫名心虚。
手上的冰袋融化大半,我借机从埋头于表格的前辈身边走开,目标却不是冷藏室,脚下转了几个弯绕到后院入口,隔着透明的玻璃也能看清,宽敞的半圆形庭院里停着辆老式的面包车,车头和车底分别塞着眼熟的身影,毛巾绑在额头,短袖撸起袖口,裸露在外的肌肤已被晒成赤红。可想而知如果放任发展,等暑假过去,开学我将在教室里看见两块人形黑炭。
但这显然不是他们在意的主要问题。
夏日昼长,我伸手按上玻璃的门扉,阳光烙入掌纹,不经意间烫了手心。
暑假剩余四分之三,我将其中的一半花在了萩原家。有时借口给弓道社跑腿,有时是直接上门,横竖理由并不重要,日历在窗台上一页页翻过去,我从隔着玻璃门围观,进展到偶尔去后院递个工具,再到拿本汽车修理手册陪着苦思冥想,松田阵平充当讲师,他说工具是简单的。但组合起来的构造又不一样,不能总用同一个公式去套,枯燥的讲解挟着让人融化的热度兜头而下,我许多次晃神,以为自己还在数学课堂。
萩原研二比起来贴心得多,也许是一开始就明白我对汽修毫无兴趣,多数时候他充当一种缓和空气的角色,陪松田讨论难点,动静过大时对被扰民的邻居道歉,也在我暴走的边缘冒出来,用毫无紧张感的笑脸说要不要一起吃西瓜。没人会在夏天和西瓜过不去,于是三个人偃旗息鼓,坐在长廊下吐籽,清甜的汁液漫过味蕾,被拆解了一半的金属外壳在太阳底下接受暴晒。我盘着腿努力把自己缩在屋檐的阴影下,一边问你们干嘛不把它拆干净,看起来不是更清晰。松田在吃瓜的百忙之中对我冷哼,那也得拆得动啊。
这话说的奇怪,我放下手里的瓜皮,你们拆不动吗?
漫长的,漫长的安静。
萩原研二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对我吐出一个音节: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