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离婚吗?
这个问题,李怀舟也曾在私下问过母亲。
“怎么走?我们吃什么,住哪儿?”
他已经记不清母亲当时的表情,只有末尾的一声叹息尤其清晰:“等等吧,等你上大学……不,等你工作以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她总说“再等等”,把余生都押在等待上,最终连这虚妄的期待也落了空。
“她没有学历,靠打零工赚钱。”
李怀舟解释:“一旦离婚,她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更何况,那个年代讲究“夫唱妇随”,母亲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而街坊邻居看见她红肿的眼眶,只会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又或“两口子哪有隔夜仇”。
说不清是不是走投无路的自我安慰。
姜柔的眼神有了触动:“你和你妈妈,那时很辛苦吧?”
辛苦?
李怀舟在心里反复咀嚼这两个字:“还好。”
——至少,母亲被打得鼻青脸肿后,还有他作为沙包来发泄。
不同于父亲惯用的拳头,母亲更喜欢扇耳光。
那是一种尖锐的刺痛,像有火焰在灼烧。大多数时候,她会在施虐中陡然回神,声泪俱下向李怀舟道歉。
话术无非是“对不起”、“以后不会再有了”、“原谅妈妈”,李怀舟听得耳朵快起茧子,结果仍然一次次心软,对她说“没关系”。
回忆到此为止,被他掐断。
李怀舟神情自若:“小学结束了,要继续说吗?”
“然后是初中的事情。”
姜柔一边说,一边随意按亮手机屏幕,等看清时间,她懊恼地泄了气:“糟糕……素描课快开始了。”
话题被迫中断,李怀舟从她的语气听出来,他们没法趁这次把话说完。
像饥肠辘辘的野兽刚吃下第一口肉,就不得不停止进餐,他觉得不满,却只能装作豁达:“要不,我们暂停?”
“我先去上课,更多的事,下次再说。”
姜柔从桌旁起身,脸上本来是略带遗憾的表情,忽而想到什么,眉头舒展开来:“反正我们今晚还会见面,对吧?”
明灿灿的阳光下,她笑着冲李怀舟挥一挥手,像一盏亮起的暖灯,如此生动。
姜柔转身。
斜射的光线与室内阴影彼此相融,她站在交界处,光影化作分割线,清晰划过鼻梁和下颌。
下一秒。
她满面的笑意消散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