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勉,”她开口,声音不高像落在死水里的石头,“本宫已经杀了他。”
王大勇猛地一颤,茫然抬起脸。
宁令仪的目光掠过他,投向远处看不见的黑暗,声音里带着一种穿透皮囊的疲惫:“你被刀架着脖子,他们用你妻儿的命,逼你做这些事。”
她顿了顿,又说道:“不是你想杀本宫,是这世道在杀人,杀你,也杀本宫。”
“我不会伤害你的妻儿,你放心。”
潘灏心头剧震,准备好的话噎在喉咙里。
王大勇整个人僵住了,像是听不懂,过了几息,他竟咧开嘴,发出一阵似哭似笑的嗬嗬声,随即又重重磕头:“谢……谢公主大恩!谢公主大恩!小人……小人这就去死!这就去死!绝不污了公主的手!”
他挣扎着就想往旁边的柱子上撞,只扑向柱子。
“拦住他!”宁令仪喝道。
侍卫立刻上前死死按住。
“本宫准你死了吗?”宁令仪的声音急道,“你的命,现在由本宫说了算。带下去,看押起来。”
“殿下!这……”潘灏大急,宁令仪却坚持。
潘灏看着宁令仪眼中的决断,再看向地上那团的“泥巴”,心中虽仍有万般不解和愤懑,却也只能重重抱拳:“末将遵命!”
他转身大步离去,铠甲摩擦声带着压抑的怒气。
侍卫将兀自喃喃“谢恩”的王大勇拖了下去。
深夜,精致的房中,烛火摇曳,宁令仪换下了骑装洗漱后,她缓缓走到窗边,推开窗棂,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这双能挽雕弓执朱笔的手,方才握住了生杀予夺的权柄。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所代表的,绝不仅仅是尊荣,更是压在肩头的责任,她想要说什么,为自己辩解什么,可是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她可以给自己找无数个理由,可她还是羞于再找借口,她骗不了自己的心。
夜风带着凉意吹入,拂动她的鬓发,待到天空逐渐泛白,她眼中的迷茫彻底褪去,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
翌日清晨。
距离明州城数十里外一个不起眼的小村落,一间简陋但干净的土坯房前。
一对形容枯槁的妇人和两个孩子,被几名沉默的军士带来,她们脸上还残留着巨大的惊恐。
早已等在这里的王大勇,在看到妻儿老母身影的瞬间,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随即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死死抱住他们,妇人呆滞片刻,认出丈夫,带着孩子拥上丈夫,一家几口在熹微的晨光中,紧紧相拥哭作一团,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狂喜都哭出来。
几名军士默默放下一个粗布包裹,里面是一些碎银两,房子里已经放足了足够过冬的粮食,还有一些日用品,然后离开了。
哭喊过后,一家人鼻涕顾不上擦,目光落在那间土坯房和旁边新划出的几亩薄田上,边哭边朝着公主府的方向,深深叩拜下去。
远处,明州公主府的方向,一缕缕炊烟袅袅升起,融入初升的阳光里。